你衣衫褴褛,不停旋转,浩瀚而悲伤
“You're whirling in rags — you're vast and you're sad.”
——Disco Elysium
在李寻欢踏入灌口之前,杨戬总住在庙里。
倒不特指崇德庙,而是川中任何一座庙。
有的庙无神像,有的漏雨、落灰。他从不在意,只当是歇脚的地方,或者说——他不过是被风留在了人间。
人们叫他“李二哥”、“二郎”,知他是治水的,却不知道他来历,也不问。他总是独来独往,干最重的活,说最少的话。
他是九衡之一,九位華夏神明中,最贴近人间的那一个。
他有名有姓,有身有痛,血脉源于古蜀,形由山川灵气所聚,神性因蜀民万年镇水之愿而生。
李冰为他取名“李儿(二)郎”,非道号,非神名,只是一个父亲唤子的称呼。他便认了,也唤李冰为父。
他知何为堤岸、何为人命,也知什么叫“堤未断、人不溺”。
他是九衡之中,最温和、最坚韧、最沉静的神。也因此,最易伤,最能疼。
他曾疯过。
他试图救,试图杀,也试图一力阻止异族屠杀的车轮。
那一役,他能没拦住,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堤”真正的溃散。那夜后,他沉入江底百年。
不是神体受伤,是那一块仍属于人的心,碎了。
九衡其余神明都知他还在,谁都没劝他。
他们尊重沉睡的同伴,也都懂,太痛了就闭眼,活够了再醒。
信念未灭,便终有归来。
直至大明立,華夏兴,堰重修,老匠人在江头祭拜三日,他才睁眼。
可那时的他,已不言笑,不饮酒,不近人。
他不再居于楼院,只长呆灌口,栖身在废庙,做个寡言的堰工头子。
干活、饮茶、烧柴、听风,每一日,都过得极静。
有些老人知道他是谁,大多却早已将神名淡忘。他从不怪他们。
他只是活得太久了。
他也曾养狗。
小狗是水渠边捡来的,卷尾、短毛,跟着他搬石修渠,一路长到老。
它跟了他十多年,临死前还舔着他手掌。
他没哭,也没埋,只把它火化,骨灰撒入岷江。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养过什么。
狗会死,村会毁,碑会倒,人会忘。只有他还在,还记得,还在想。
他衣衫褴褛,不停旋转,浩瀚而悲伤。
??
??
直到那一日。
他在青城山救人时遇到个浪子。
那浪子见他也不惧,竟还要请他喝酒。
他没有回头,却记住了那道声音。
傍晚暴雨骤至,他站在风雨里,浑身泥水,喊着撤退,像千年前那样压着江潮。
忽有一人也跳入浪中,飞刀斩木,浪口捞人。
正是那浪子。
他抬头看他,那人也正望着他。
那目光,狼狈却炽热,疲倦却明亮。
完全不是求救的眼神,而是认同
——你在救,我也在救。
那一刻,杨戬心底封存百年的暗涌,微微动了。
那夜,破庙外,浪子求避雨。
他允了。
浪子邀酒。
他拒了。
可片刻后,他却递上了茶:“竹叶青。”
浪子举酒与他干杯。
酒对茶。浪对风。血对水。
他给浪子讲故事,浪子听了很久。
从那以后,风终于不再只吹他一人。
没有谁仰望谁,或者谁拯救谁。只是并肩立在风浪里,像水遇水,像影照影。
神明终于有了对坐而饮者。
他仍衣旧,仍沉默,却不再悲。
狗不再养,但人可等。
堤仍修,碑仍立,而他,终于不再独自旋转。
他从浩瀚中醒来,见风起,知浪来。
那人来了。
——李寻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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