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竹年纪不大,背脊却十分宽厚结实,背着苏十二稳如磐石,脚下如履平地。
苏十二回首去看离月,见她走得轻松自如,跟在钩竹身后,半点也未落下,才放下心。
钩竹边走边问,“小公子今年多大了?”
苏十二小心翼翼地攀着钩竹的肩膀,“你叫我苏十二即可。”
“在家中行十二?还未取名,想来还未足五岁罢?”
苏十二摇头,想到他看不到,良久才答,“我今年八岁了。”
“八岁还未取名?你父母倒是心大。”
“我母亲在我未足岁时就过世了。”
钩竹未料到问到了他的痛处,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你母亲去的早,但有这般疼爱你的姐姐,亦十分难得。”
苏十二不想他知道他与离月才认识不过两日,故而闭口不言。
钩竹见他不说话,继续道,“都说长姐如母,等你们平安到了晋国,让离月姑娘给你取个好名,在乱世中扬名立万。”
苏十二悄悄看了离月一眼,心头忍不住起了心思,但知此时不便多提,只答,“能否扬名,靠的不是名字好不好听。”
钩竹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小十二言之有理。”
此时前面已隐约可见那处庙观的绿瓦红墙,上面几步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看着有些残破荒凉,也不知还有没有庙祝道人在此居住。
钩竹加快了脚步,几步走到门前,只见庙门半掩,门槛破损,似已荒废了。
他放下苏十二,上前握住门环,敲了敲门,“请问,此地可有人?”
他声音清亮,穿过门缝,在屋内回荡,随之隐约听到窸窣之声,似有许多不知名的生物爬过一般。
钩竹问这一句,本不指望有人应答,正准备推门而入,却兀然看到一长满是褶皱的脸,立刻后退一步挡在苏十二身前,手按在腰间长剑上。
那脸从门内探出来,却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身穿灰色道袍,佝偻着背,脸上有吃惊之色,“施主从哪里来?”
钩竹稽礼道,“我们路过此地,见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不知真人能否行个方便?”
道人连忙打开门,“这庙内仅贫道一人,山中荒僻,十分简陋,如不嫌弃,就请进来将就一晚。”
钩竹连忙道谢,“能有一瓦遮天就足矣,叨扰了。”
庙内供奉的神像有些粗陋,上面的漆已斑驳,露出略微发黑的木头,但从神像脸上雕刻的三只眼,可以认出是二郎神像。
百余年前曾水患四起,故而一度十分流行修建二郎神庙。
此庙看着古旧,兴许就是那时所建,历经战乱更迭,隐在这深山谷底,无人祭拜。
道人穿过偏门,将他们引入客室,“公子想来还未用膳,贫道去做些吃食,切记不可离开此室。”
钩竹见道人离去,才对离月道,“自方才起,就十分奇怪。”
苏十二自入庙就觉得庙内莫名阴冷,梁柱陈旧腐朽,飘着一股怪味,本就有些坐立难安,此时听到钩竹所言,下意识往离月身边靠了靠。
离月从容坐着,“有何奇怪之处?”
“这庙内太过安静了,不止如此……这处庙观方圆百米,都太过安静了。”钩竹微拧着眉,“自靠近这里,就未再听到鸟兽虫鸣之声。”
“如此说来倒当真有些奇怪。”离月附和道。
“但我看这道人走路步履沉重,说话吐气与常人并无二致,应当只是普通人……”
说话间,那道人端着一锅稀饭走进来,锅内还放了野菜,清香扑鼻。
“庙内吃食简陋,公子莫要嫌弃。”
钩竹连忙起身道谢,“能有热食已是不易,多谢真人。”
道人跪坐案旁,“公子从哪里来?”
钩竹先替离月和苏十二舀了两碗,才将剩下的刮入自己碗中,“我从北边赵国来,正准备到晋国去。”
“贫道独居在此,多年未曾见过生人,不知如今天下可还太平?”
“诸国纷争不断,天下百姓多受其苦。”
道人感慨,“俗世人争权逐利,受苦的皆是百姓。”
谈话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重重窸窣之声,一条巨蛇忽然探入门内。
那蛇竟有十余围粗,蛇首昂起,正准备蜿蜒而入。
苏十二从未见过如此巨蛇,那蛇竖瞳冰冷,牙齿尖利,蛇口张开比他还要高几分,一口吞两个不在话下。
他下意识想躲,看到身旁离月,又软着腿挡在离月身前。
钩竹也立时拍案起身,拔出腰间长剑,拦在众人身前。
道人连忙走上前,伸手敲在大蛇额上,“勿惊扰了客人,到一旁去。”
那蛇竟十分听话,垂着脑袋爬到东边的房子里,蜿蜒许久才全部身子隐入房内,盘成一团,挤得墙壁泥土都抖落了不少。
道人回身解释道,“公子莫怕,我这是所豢养之物。”
闻言钩竹将长剑收入剑鞘,手却仍按在剑柄上,脸上难掩震惊之色,“真人竟能操控如此巨蛇,当真闻所未闻。”
道人连连摆手,“未有此技,不过幼时在山中所遇,那时它还是不足拇指粗细,奄奄一息,带回庙中豢养日久,就长成如今这般大小了。”
“这蛇身躯庞大,以何物为食?”
“它饿了自会到山中猎食,无需喂养。”
“但毕竟是非我族类,真人不怕它误伤过路之客?”
“这深山中除了这处庙观,人迹罕至,断不会伤到无辜之人。”
苏十二紧紧抓着离月的袖口,兀自还有些腿颤,心想,这山中可不止这一处庙观,还有村落。
钩竹亦仍有些担忧,“话虽如此,但难免有人如我这般过路,若是遇到此蛇,只怕难逃兽口。”
毕竟方才这蛇血口大张,分明摆出攻击之态,口中腥气浓郁,显然是以生肉为食。
道人继续劝解,“贫道与它同室相处已有数十年,它若是食人,岂不是早将我拆吞入腹?”
这般解释倒也有理,毕竟方才它十分通人性,立时听劝退走了。
见钩竹放开按剑的手,道人松了一口气,“今夜公子就请安心宿在西边厢房。”
钩竹看向离月二人,“离姑娘,今夜你与十二公子宿在厢房,我守在门外即可。”
离月道,“既然真人说此蛇不食人,想来无甚危险,公子不必担忧。”
钩竹看到苏十二仍苍白着小脸,坚持道,“习武之人打坐休息即可,无需床铺。”
离月不再推脱,敛身道,“有劳公子。”
厢房里十分简陋,床铺被褥有些残旧却尚算干净。
苏十二想到对面厢房里盘着能装满一间房屋的巨蛇,就觉得心中惴惴无心入眠,有心想问离月,又怕在门外的钩竹听到,只能按耐下心思,准备在桌边趴着凑合一晚。
离月却指了指外面,“你看,天亮了。”
他们才进入房内不过片刻,怎么就天亮了?
离月推开门,坐在门外打坐的钩竹睁开眼,冲他们笑着招呼,“二位昨夜睡得可好?”
离月摸了摸苏十二的头,“有劳公子守夜,睡得十分安心。”
钩竹站起来,“如今趁天早,我们去与真人辞行,快些赶路罢。”
那巨蛇还盘在房中,见到他们走过,又猛然昂起巨首。
真人从房内出来,又敲了敲巨蛇的额头,见它伏首,方道,“贫道送公子一程。”
钩竹推拒,“不劳相送。”
真人笑道,“山中难得遇人,想与公子多闲谈几刻。”
如此倒不好再推拒,钩竹与道人并肩而行,道人携着钩竹的手,“这巨蛇毕竟罕见,公子离开此地,能否忘却此事,莫与人言,若是引人好奇,皆来观望,只怕徒增事端。”
钩竹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真人虽与它相处多年,但难保哪日它不会凶性大发,伤人害己。”
“贫道已过六甲之年,本不知尚有多少年岁可活,何惧生死?”
钩竹见劝不动,又未见巨蛇伤人,倒不好在置喙,扯开话题。
道人执意送了一里地,钩竹才将他劝回。
两边拜别之后,钩竹又对离月道,“离约定之日还有几日空闲,我先送二位一段。”
三人不过萍水相逢,钩竹处处妥帖,仁心热肠,离月眼里带了欣赏,又难掩遗憾,“恕我冒昧,不知公子好友是何名讳?能让公子千里赴约,定然是生死至交。”
“我那位好友名为孟怀,为人豪爽大气,我与他虽年岁相差甚大,却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他日若是有缘再见,定介绍给姑娘认识。”
二人明明对答如流,苏十二却感到离月似有些难过,忍不住抬头去看她。
离月提着灯的手有些僵硬,半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苏十二正疑惑间,陡然从旁扑来一股腥风,臭气熏人,还未及反应过来,离月已一手抱起他,纵身跃到一旁树枝上。
底下一条巨蛇正扑向钩竹,钩竹手中长剑清亮,正斩在那蛇首上。
然而这蛇皮竟十分坚硬,那把看起来十分锋锐的宝剑,砍上去只发出锵然之声,半点痕迹也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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