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竹却浑然不惧,纵身一跃,踩在蛇头之上,长剑攻向它的七寸之处。
苏十二未曾见过别人比斗,第一此见到有人竟能一跃三丈多高,比家中武士闲谈中说起的传奇故事还要刺激几分,只觉得热血沸腾,看得目不转睛。
然而那蛇巨大无比,浑身鳞甲坚硬如铁,钩竹长剑如电,连砍了十几下,竟都不能伤他分毫。
少年身姿矫健、婉若游龙,白衣翻飞十分好看,但实则险象环生,数度差点丧身蛇口。
苏十二已顾不上激动,只觉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生怕钩竹当场丧命。
钩竹几个纵跃退出蛇头攻击范围,冲离月喊道,“此地危险,姑娘带着小公子快快离去。”
离月像未听到一般,抱着苏十二的手依旧稳稳不动。
那巨蛇又猛然扑向钩竹,钩竹竟也不躲,顺势竟跳到蛇口,手中长剑刺向它上颚,那蛇外皮坚硬,口中红肉却十分脆弱,陡然受伤,斯鸣一声,叫声刺耳如琴裂。
巨蛇剧痛之下猛甩蛇头,钩竹就顺势被甩出蛇口,撞到一旁树干,也跟着受了不小的伤,吐出一大口血。
苏十二看得紧咬牙关,差点大叫出声。
钩竹与蛇缠斗许久,渐渐体力不支,知道自己估计今日要命丧蛇口了,见离月一直不走,急得双眼通红,“姑娘快走!”
这一呼喊分了神,又差点被巨蛇咬中。
离月忽然道,“这不是蛇。”
钩竹有些怔愣,此时为何要讨论此凶物是不是蛇?
“古书有载,琴虫,兽首蛇身,声若琴鸣,善惑人。琴虫全身坚硬如铠,唯一的弱点在腹下露白之处。”
闻言钩竹精神大震,纵身跃起,跃到一旁树上,那蛇跟着直立而起,露出藏着腹下白色的软鳞。
钩竹执剑刺去,果然犹入软泥,琴虫腹部受伤,斯鸣一声,竟转身就逃。
钩竹举剑追上,离月带着苏十二紧紧跟在身后。
那琴虫逃走方向竟不是庙观所在,它虽受伤却不致命,速度仍十分迅捷,一路撞倒了不少枯枝残树。
三人一路紧紧跟随,到了一处洞穴,穴内居然尸骨累累,兽骨人骨混杂,堆积已如小山一般,恶臭熏天。
钩竹咬牙,“这凶物竟造下诸多杀虐,那妖道纵物行凶,亦不是什么好人。”
洞穴不深,很快就到了底,但穴内却有数十丈高,琴虫猛然回首,又扑向三人。
离月提灯扬袖,手中灯火猛然窜起,一条火龙扑向琴虫,落地成圈,将它困在角落。
琴虫十分怕这火,在火圈内挣扎嘶鸣,却不敢扑出。
钩竹跳到火圈之内瞅准它挣扎之时露出的腹部白鳞,提剑刺去,这一次用尽了全力,竟没柄而入。
琴虫命门受创,翻滚不休,连火圈都顾不上,斯鸣之声凄厉,又渐渐转弱,最后终于不动了。
长剑还插在它腹部之上,钩竹方才也有些脱力,蹒跚着上前半天未能拔出来。
钩竹扶着剑靠坐在琴虫尸身之旁,半曲着一条腿去看离月,忍不住笑叹,“姑娘深藏不露,在下佩服。”
难怪她敢带着半大的孩子在这深山之中行走。
离月却没有半点杀死凶物的欢喜之意,半垂着眼不答。
钩竹喘息了一会,抬眼去打量四周,忍不住调侃,“这琴虫吃人还吐骨头,倒十分讲究。”
有的尸骨衣衫还未腐坏,有的一旁还滚落刀枪剑斧之类的兵器,其间有一把长剑剑身清亮,不似凡品,还有几分眼熟。
钩竹忍不住站起来,走向那把长剑,想看清它的模样。
离月忽然出声,“钩竹公子。”
钩竹疑惑回头,又忍不住想扭头继续去看那把剑,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离月静静看着他,脸上神情似有悲悯之色。
钩竹又低头去看苏十二,见他亦抿着唇一脸难过,忽地恍然大悟般展颜一笑,抱拳郑重施礼,“很高兴认识你们。”
很高兴你们助我报了仇,亲手杀了这琴虫。
很高兴……终于有人得知这山中真相。
很高兴……再也不会有人被这琴虫所害。
他误入山中庙观,信了那道人所言,不想与道人分别后遇那琴虫追袭,被它叼着进入洞穴,才知道它害人无数,遗憾不能将它杀了除害,遗憾未能将消息带给他人,遗憾不能去赴郢城之约……这些遗憾交结下,竟横生怨气,不得安息。
离月郑重还了一礼。
“钩竹哥哥,我亦很高兴认识你。”苏十二泪眼模糊,原来他心中隐隐猜测果然是真的。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他处处妥帖,遇事总挡在他们之前,这样一个襟怀坦荡的少年侠客,却莫名葬身兽口,再不能执剑天下,施展抱负……
离月手指虚点在钩竹眉心之上,他身上弥漫出黑色的雾气,渐渐往四周消散,人也跟着模糊起来。
“你所遗憾之事,我会替你完成。”
“多谢姑娘,若是见到孟怀,请替我转告他,恕我不能赴约。”
随着黑雾消散,苏十二发现自己还站在山谷里。
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看向一旁,原来之前他们就站在洞穴之外。
不知那害人无数的琴虫,是不是就盘在洞内,钩竹的尸骨是不是还躺在里面。
离月拉住欲上前的苏十二,“我们先去拜访真人。”
那庙观比幻境中还要残破荒凉,离月轻轻敲了敲门,静静等候。
老道打开门,脸上露出吃惊之色,“姑娘从哪里来?”
听此一问,苏十二有些恍惚,忍不住看了看身侧是不是还站着那个白衣执剑少年。
离月敛身施礼,“我与弟弟路过此地,见有庙观,就想上一炷香,不知真人可方便迎客。”
道人连忙揖礼道,“难得施主有礼神之心,自然不敢拒客。”
道人打开庙门,里面昏暗陈旧,没有香火蜡烛,有些局促道,“庙内简陋,多年未曾接待香客,故而没有香火。”
离月走到蒲团之前,“无妨,我自带了。”
她伸手在灯壁上一捻,竟凭空抽出三根线香,无风自燃。
她背对着道人,苏十二在一旁却看得分明,心想,她兴许亦是神仙吧?
离月将香举在额上,肃然参拜,苏十二也跟着拜了三拜。
道人见数十年无香火的庙观渐渐充斥了香火气息,亦有几分红了眼眶,跟着跪拜一旁,“弟子无能,空守于此,愧对先人。”
离月站在一旁,半垂眼去看他,“真人无需愧疚,多亏真人每日洒扫照看,才能不使神像蒙尘。”
道人拜了九拜才起身,佝偻着背向离月道谢。
离月上前托住他手肘,“真人无需多礼,余心中有一事,想请真人与我走一趟。”
道人一脸莫名,“施主想带贫道去哪?”
“离此并不远,去到真人自然明白。”
道人上下打量他们一会,见他们不似坏人,又想自己孑然一身,倒也不怕,点头道,“那贫道随你们走。”
离月扶着道人,因道路难行,走得并不快。
不知为何,苏十二总感觉身后有窸窣之声,莫名脊背发凉,只能一直紧紧扯着离月的袖角,不敢回头。
离月边走边随意闲谈,“真人独居在此荒地,竟不受野兽侵扰,想来自有神明庇佑。”
道人也不掩藏,“我自幼豢养了一条孽物,倒能帮我看庙护院,聊以作伴。”
“真人心肠仁厚,竟不怕孽物伤人?”
“这庙观内,本有三五个师兄弟,因受不了荒山空寂,大多选择搬去其他庙宇。贫道在山中不知年岁,除了某年春寒之时见一少侠路过,到今日就只见过施主二人。那孽物哪怕有伤人之心,也无处害人,倒不需担忧。”
苏十二心想,那洞穴就在谷口,那些人未曾进观就被琴虫吞吃入腹,你又如何得见?
钩竹能走到庙外,怕也只是恰逢其时,因缘际会罢了。
“真人可知那少侠身在何处?”
“那时担心他或被孽物所伤,贫道亲自将他送到谷外,想来再未曾路过此地了。”
“但我猜,那少侠还在这谷中。”
道人手猛然一颤,“施主这是何意?”
离月指了指眼前的山洞,“真人进去一看便知。”
洞内昏暗不明,外面看不出是何形状,道人满脸疑惑,踌躇不前。
离月扶着他提灯而入,入眼全是累累白骨,惊得他倒退了数步,竟再也抬不动腿。
“这山中五十年前就已迁来村人定居,近十年来却频频走失,杳无音信,不知这白骨之中有多少村人,又有多少旅人。”
离月提灯拢袖,“真人觉得,这些白骨是何物所为?”
道人呐呐说不出话来,喉间嗬嗬作响,竟卡得一口气上不来,浑身都颤抖不已。
离月见状,伸手在他后心一拍,助他吐出那口浊气,“真人一时心软,救下将死之物,豢养长大,本是好心,但见它日渐长大,还喜食生肉之时,为何不当断则断,留它至今?你救一物,却令他害人无数,这杀孽又该算在谁头上?”
未待回答,身后传来窸窣之声,那条琴虫蜿蜒而入,数刻方才首尾相连,盘踞在道人身侧,不知他因何这般激动,伸首去蹭他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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