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阳台吹进来，夏天蚊子多，祝好时把纱窗关上。阳台的灯不算亮，却把新换的合金窗框照得反光，金灿灿的，与旁边老旧发灰的墙皮格格不入。
她习惯性地往窗下看了一眼，夜色模糊了线条轮廓，显得黎莫那辆黑色越野车更加庞大，他选的车和他的人非常相似，霸道地占据最中间的位置，即使不去在意他，他也要强硬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风吹了一阵子，祝好时准备关上窗，突然注意到侧对面的巷道尽头停着一辆红色的车，在昏黄模糊的灯光下显得异常鲜亮，和周围的旧景对比鲜明，就像画家用红色颜料特意厚涂的重点。
“在看什么？”
身后突兀地响起黎莫的声音，祝好时没有防备，一转头就看见黎莫围着半截浴巾站在浴室门口。浴室里的灯光要更暖一些，门框窄窄的，把黎莫框在里面，朦胧的水汽覆上他精瘦挺拔的身体，在瓷白的墙砖的衬托下，显得他像美术馆陈列的塑像。
祝好时不由地一愣，黎莫见她只盯着他不说话，皱起眉走过来，屈起中指敲了敲她的脑门，这是黎莫曾经辅导她功课时常做的动作，通常下一句就是——
“你傻了？”
祝好时捂住头，也像从前一样回怼：“就你聪明！”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感情，让两个人之间连接的系带拧成了绳结，再也回不去从前你追我闹的气氛。意识到这一点，祝好时五感都变得十分敏感，浴室里的热气涌出来，从毛孔钻进去，将她那颗拧巴的心脏蒸起来，流过的血液把这阵热潮带到脸颊和耳朵上。他身上原本淡淡的玫瑰香味涌进她的鼻腔，倏然变得浓烈，让她觉得像发酵的酒香一样，有些醉人。
黎莫垂眼看着眼前低着脑袋的人，脸上的红潮爬上她的耳根，他心里起了坏心，想让她去照照镜子，看自己的脸红把心潮暴露得有多明显。
方才徐徐涌来的夜风此时完全停了，任由热浪打在她身上。祝好时鼓起勇气，刚想开口，面前的白色浴巾忽然移开了，黎莫转身往房间走。
她正要松一口气，他又停了下来。此时她觉得他讨厌极了，像一个满是坏心思的驯兽师，把她抛到高处让她自由落体，心好不容易落到实地上，他又要把她抛起来，欣赏她慌张的丑态。
“水管漏水，小心别烫着。”他只是说。
耳边尽是轰隆隆的心跳，他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缥缈，得不到她的回应，他还在原地站着。
“哦。”她应了一声。
房门打开又关上，阳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巷道尽头的红车已经消失了。
玫瑰味的沐浴露已经被用了大半，祝好时蹙眉，以前她和黎莫从不用同一个浴室，她不知道他用沐浴露这样浪费。细密的泡沫被水冲走，她抬起胳膊闻了闻，还是那股子劣质香精的味道，和方才从黎莫身上闻到的味道怎么不一样呢？
把内裤从洗衣机里挑出来，自从黎莫住进来之后，她的内裤都晾在自己的房间。刚一抬头她就愣住了，只见黎莫的T恤和裤子都晾在上面，而最旁边的位置，晾着一只黑色的四角裤。
她的衣服挂上去，画面也不会显得突兀，因为她的衣服都是黎莫买的，和他是同一个系列同一款式，黎莫是黑色，她的是浅蓝，最小码。
风又大了一些，把衣裳吹得微微乱晃，一大一小两件T恤贴在一起，好像在嘲笑她刻意划清的界限。
那只黑色的四角裤也贴过去，她脑子里想起刚才的画面，心脏又怦怦跳。
“真没用。”她低声嘀咕了一句，说不清是在骂谁。
十月初，宜州的雨格外多。晚上九点，实验课刚结束，祝好时走出实验室大楼，这会儿雨还不大，她得赶紧回去，那片小区排水做得不好，雨再大一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就很容易积水。
“小祝！”梁甜叫住她，“去吃火锅鱼吗？我们定了座。”
祝好时犹豫了一下，回绝了：“下雨了，我得早点回去。”
林芝走过来挽住梁甜的胳膊：“小祝不住校，回去晚了很危险，周五下午没课，我们周五约吧。”
几人说说笑笑地往校门走，一辆白车开了过来，停在校门前的广场上，梁甜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张明源的车：“班长在这等谁呢？”
此时正是下课晚高峰，路上都是学生，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天下边尽是红红黄黄的伞，张明源撑着伞站在车门边上，祝好时本来没注意，和梁甜她们分别之后往小区的方向走，张明源就是这时找了过来。
“额...”他摸了摸鼻子，“那个，名单，贫困生名单，你再发一下，我整理的时候漏掉了你的。”
“好，我待会儿给你。”祝好时说完，张明源没有道别的意思，她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我送你吧，太晚了不安全。”张明源说。
“不用的，十几分钟就到了。”见张明源没有再说别的事，她准备走了。
“等等——”张明源又叫住她，他站在伞下，车灯把雨丝照成了银色，落在伞上，又溅出一小朵一小朵的水花，祝好时就这样看着他的脸慢慢红了。
“那个人，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你要是有困难，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不是那个意思”他说话结结巴巴的，语序颠倒，像是很难开口，“有助学金，还有校企基金会，总之，那样不太好。”
“哪样？”祝好时静静地看着他。
“我是班长，能看到你的基本家庭情况，你是单亲，没有兄弟姐妹，”还有那晚聚餐，旁边的女生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他清楚地听到她说“没有”，这更加确定了他的猜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值当...”他话还没有说完，祝好时已经懒得听他废话，转身走了。
握住伞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车灯晃得他眼睛酸胀。他是想说，如果找他帮忙也没问题，至少他可以负担她的生活费，不会像那些有钱一样。他家的家底不算厚实，但也比普通人见识过的更多，在他看来，能上桌分蛋糕的人，很少长良心。
开门的时候对门的邻居刚好回来，是个老太太，这几天还没摸到秋老虎的尾巴，天气还热得很，老太太却已经穿上了针织开衫。祝好时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进了屋。
门把手上放着外卖保温袋，黎莫有事要回一趟洛州，他不在，外卖依旧准时送达。祝好时把外卖袋子拿进屋，打开后里面放着玻璃打包盒，外卖保温袋上没有饭店名字，碗底还很烫，像是掐好了时间送过来的。
风突然大起来，把晾衣杆上衣裳吹得东倒西歪，祝好时走到阳台，湿气扑面而来，下方空地上没了黎莫的越野车，显得空旷不少。
“砰砰砰——”
房门被激烈地敲响，祝好时被吓了一跳，还没回神，房门又被狠狠踹了一脚。她胆战心惊地凑到猫眼上一看，是个穿黑色背心的男人，个子不高，人很黑，微胖，衣服的下摆露出一截兜不住的肚皮。
祝好时没出声，外面的男人又砸了几次门，她刚摸出手机准备报警，外头的男人突然说话了：“开门，收水电费！”
她才住了半个月不到，能用多少水电费？认定对面是来闹事的，任他又砸门又喊的，她就不开门。
“你们这些学生装老赖是吧，我闹到学校！”门外的男人恶狠狠地威胁着。
隔着一道门，祝好时倒没有多害怕，只是觉得对面难缠：“我不认识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听到她的回应，外面的男人更起劲了，疯狂地拍门：“我是房东！这是我的房子！”
来签合同的是个干瘦的老头，眉目不算和善，还有意无意地威胁，要是弄坏了东西三倍赔偿，因为还要赔他找修理工的辛苦费。当时实在没有更合适的房子了，祝好时这才交了钱把这间屋子租下来，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
祝好时给房东打去电话，说有人在门口骚扰，一直嚷嚷是自己的房子，是不是他儿子或是熟人，如果外面的人还不肯走，她就报警。
房东这会儿倒没再打麻将了，只是语气更加不耐烦：“我绝育了，没得儿子，你爱找谁找谁。”说话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不知道是不是把她拉入了黑名单。
门框旁边的墙皮都被震落了一块，白灰落在沙发上，看得人心烦。祝好时正准备打电话报警，外面的声音陡然又停了，她凑过去看猫眼，男人下了楼梯。
她想收拾行李马上离开这座屋子，在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又作罢，需要花的钱太多了。缺钱的时候她立马想到了黎莫，心里纠结了一番，脑海里黎莫的脸又被她画上了大大的X。是她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要独立，这才几天，就又开始伸手要钱，她拉不下这个脸面。
更何况，有“欠”就会有“还”，她不想还不起他要的东西。
确认外面没有人之后，祝好时飞快地跑下楼，在街边找了一下五金店，让师傅上门换了锁。
又是两百块出去了，看着手机里的余额，她再一次翻开勤工俭学群，恰巧这时群主私发来一条消息，问她要不要去辅导一个三年级小学生，父母不在身边，周末需要半陪伴式家教，工作环境好，在环江别墅区，报酬丰厚。
祝好时想起那个骗了自己两百块报名费的机构，不由地心生警惕，问群主：“为什么要单独找我？”
对面隔了很久才回复：“你放心，我们是学校支持的，能看到各个班级的贫困生名单，会优先安排这部分人的兼职。”
如此，祝好时才稍微放心了点，接下了这份兼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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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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