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祝好时在食堂吃完饭就往回走。天暗得出奇，连日的阴雨让她的呼吸里都挤满了水汽，积云压得很低，蓝色浅灰色深灰色在云上抹成一团，一抬头，一滴雨水打在了她下巴上。
下雨天，旧街区更没什么人，阴雨的天气给发灰的墙壁填上了一层暗调的滤镜。她飞快地穿过巷道，鞋底踩在不平的水泥地上，水花卷起泥点溅在她白色的鞋面上。
穿过巷道尽头，她注意到有人站在旁边街坊的屋檐下，手里夹着一支烟。烟雾连雨水都盖不住，刺鼻地呛人，她无意间往旁边扫了一眼，心猛然一慌，脚步越来越快。
是昨晚砸门要钱的男人，这会儿他穿着昨天那件兜不住肚皮的背心，用那双泛黄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关上门，祝好时反锁了两圈，靠在门上大口呼吸，守在门边看了猫眼好几次，楼道安安静静，她这次稍微宽心。她摸出手机，和黎莫的聊天在三十分钟之前，黎莫问她吃的什么，她把食堂的饭拍给他看。
“什么时候回来？”祝好时把消息发过去。
那边没有回复，或许是在忙。方才跑得匆忙，鞋面连带着裤腿湿了一大片，祝好时换下衣服，洗了个澡。
淋浴刚把泡沫冲下去，浴室里的灯突然停了，眼前骤然变黑，墙壁上窄小的窗框成了唯一的光源，她把头凑过去，发现对面的有好几扇窗户亮着灯。
跳闸了么？
祝好时想起那些裸露在雨水中凌乱的电线，不知道是不是电路老化了。
电闸在门外，一层楼两户人家的总开关设置在楼道中间的墙壁上。她在从猫眼上看，楼道还是很安静，没了灯光，黑洞洞的一片。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她确定外面没人，手放在门把手上，刚想开门，冰凉的触感立即传到手心，像是被电了一下，微微发麻。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她又凑在猫眼上。
外面突然有一道亮光闪烁，她清晰地看见门边露出的黑色背心的一角，此时延后的雷鸣响起，轰隆一声，在她脑中炸开。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她以为是黎莫回了消息，打开一看却是张明源。
“那天对你说的话没有冒犯的意思，希望你别多想。”
此时窗外又响起一道惊雷，伴随着轰隆一声炸响，门锁被狠狠砸了一下。
祝好时赶忙回复：“门口有人在砸门，你能帮我一下吗？”
对面秒回：“地址。”
祝好时把地址发过去，张明源弹了消息，她回复完“注意安全”，立马打电话报警。
“我已经报警了！”她冲着门外大喊。
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她闻到一种在身体中发酵，又透过皮肤和呼吸发散出来的酒臭味，胃里止不住地恶心。
外面安静了几秒，男人恶狠狠地踹在门上：“这是我的房子！不给钱就滚出去！”
说罢，男人疯狂地砸门，墙灰被不断震落，门框震颤，让她有种铁门松动的错觉。祝好时害怕极了，跑到窗口大喊：“救命！”
即使她连声的呼喊，对侧整整一栋楼毫无动静，只有几个窗口飘过去了人影，无人回应她的呐喊，夜幕里只有雨声。
她从厨房拿了刀，紧握在手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房门。屋里安静极了，心跳声在捶打她的耳膜。
怒骂声从门缝里挤进来，钻入逼仄的客厅，恐惧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屋里没有灯，窗外的闪电就是唯一的光源，雷声时不时地在上空炸开，祝好时握着水果刀，脑子里所有的神经都紧绷成一条直线。
突地，一声尖锐的惨叫声传来，铁门传来一声闷响，像有重物被砸在了门上。祝好时凑近猫眼看，发现门外有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她怕是张明源来了和那人正在缠斗，立马开门冲出去。
因为跳闸，楼道里黑洞洞的，即使动静很大，声控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来人穿着一件薄款冲锋衣，衣服上落满了雨水，他力气很大，揪住男人的衣领，一把提起来，冲着男人的胸口狠狠踹了一脚。
男人圆滚的肚皮在楼梯上翻滚，摔在墙壁上才停下来，口鼻处流了血，侧躺在地上，发出微弱的哀嚎。
“你没事吧？”祝好时慌乱呼喊，“你怎么一个人来啊！太危险了！”
来人转过头，取下冲锋衣的兜帽，祝好时才看清是黎莫。
黎莫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有没有事。
她摇摇头，他又问：“谁来了？”
祝好时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站在原地没有说话。黎莫也没有刨根问底，转身去开电闸，祝好时这才注意到电闸的总开关被人扒了下来，刚才停电果然是男人故意的。
心里一阵后怕，如果她当时开了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对面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窄窄的门缝后面出现一只眼睛，眼珠四处转动一圈，似乎确认了安全，这才打开了门。老太太声音很低：“你们快点搬走吧，这家人不讲道理，他儿子没有正经工作，每个月都等着这点租金过活，经常上门闹事。”
黎莫礼貌道谢：“我们会早点搬走的。”
客厅又亮起来，黎莫把湿透的外套扔在阳台上，进浴室洗了个澡，墙上的水汽都还没散，窄小的空间里，她的馨香无处不在，于是沐浴露又用多了一点，一瓶沐浴露只用了半个月就见底了。
出了浴室门，按照以往，他洗澡的时候祝好时会躲进房间，但今天她还坐在沙发上，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墙壁，看样子是被吓坏了。
祝好时脑子乱糟糟的，眼前全是方才在猫眼看到的情景，那黑暗中的、只暴露出一点点的恶念。眼前突然出现一块毛巾，她愣愣地接过，身边的沙发凹陷下去，耳边传来黎莫的声音。
“帮我擦头发。”
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等她回过神，她的手已经放在黎莫头发上了。
明明没有接触到，她却觉得黑色的裤腿把她整个身体都卡在了他身前，仿佛有一条的锁链，把她拴在他身上。
黎莫的身体微微前倾，距离她的腰腹不近不远，手放在膝盖上，黑色的布料衬着他的手成了冷白色，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像跟着她的心跳在打节拍。
细微的水汽扑到她脸上，蹭得她脸有些痒。
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很安静，就显得她的呼吸声很大。
“砰砰——”
祝好时一抖，黎莫眼神一暗，扶住她的腰，侧头看着房门。
“我去开门，别害怕。”
腰上的温热移开，祝好时屏住呼吸，看着黎莫起身开门。
门外的人似乎愣了一下，过了几秒，突然冲着黎莫挥出一拳。黎莫微微后退，钳住来人的手腕，而后用力将人往后一推。
门外传来栏杆的敲击声，那人撞在了栏杆上。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不把别人当人看！”
祝好时听见张明源变了声的咆哮，意识到怎么回事，赶紧跑过去解释：“别误会，他不是那个人。”
她伸出头往楼梯看去，男人果然已经跑掉了。
张明源指着黎莫：“那他是谁？你们在同居吗？”
“他是我——”她话没说话，黎莫一把将门关上。
“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啊。”
“有什么好说的。”黎莫的语气又冷又硬，祝好时没再反驳他，摸出手机给张明源解释，没提黎莫，她不太想让其他人知道她和黎莫的关系，要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从他们的妈妈开始说起，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黎莫坐回沙发上，面无表情，但眉宇间都散发出一股烦躁，她知道黎莫生气了。祝好时不确定黎莫在因为什么而生气，站在客厅里，手指搓着衣角，半晌才憋出一句：“还擦头发么？”
黎莫把毛巾递给她，她刚接过，又想起了敲门声，还没缓和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黎莫坐在沙发上，不看门，就看着她，嘴角微微扬起，说话的语气却是冷冰冰的：“一个来还不够，又叫了哪个人来？”
那尖酸的语气让祝好时忍不住生气，好像她真的是个随便叫人上门的不三不四的人，正想反驳，门外的人开口了：“谁报的警？”
黎莫开门，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警察没有细问，告诉两人，这家房东的儿子因为盗窃和骚扰租客已经几进宫了，根本不怕再犯事，有条件就早点搬走，面对无赖他们也没办法。
铁门关上，客厅又陷入沉寂。祝好时还在心里挣扎着怎么开口找黎莫借钱，因为这里实在是不能住了。
客厅很安静，她的脑中在天人交战，而旁边的人似乎一点都察觉到她的挣扎。黎莫坐在沙发上喝水，没看她，伸手打开电视机，仰头靠在沙发上，似乎准备在沙发上对付一晚。
她望了一眼卧室门，房门半开着，露出的门缝是黑雾雾的，外面的电闪雷鸣小了一些，却并没结束。
犹豫了一阵，她最终坐到了黎莫身边。
下一章后天更。最近没什么灵感，只写了几章，还好存稿够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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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停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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