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曦出事了。”
桑榆的目光刚扫过周题弹出的消息,指尖捏着的咖啡杯便“哐当”一声砸在桌面上。滚烫的褐色液体溅上手背,她也顾不得擦。
“操!” 一声短促的咒骂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消息真他妈假的?!老子才刚重仓了西京药业!”
桑榆像被电击般弹起,撞开椅子,几乎是扑向书房,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屏幕上,西京药业那根刺眼的、昂扬向上的阳线,此刻在她眼里却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泛着不祥的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跑!必须立刻清仓!否则跌停板见,裤衩子都得赔光!
“西京封锁了消息,出事的地方比较偏僻,而且在M国。”周题正好在M国处理业务,从领事馆那边得知的消息。
她抄起手机,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飞快地戳着屏幕,把信息塞给股票经纪人:“西京药业,全仓!立刻!市价卖出!”
那头经纪人显然在状况外,语音带着劝慰:“桑小姐,今天开盘势头很好啊,基本面没变,是不是再考虑……”
“考虑个屁!” 桑榆对着话筒吼了出来,声音因极致的焦躁而劈叉,“按我说的做!现在!立刻!马上!别他妈废话!” 不等对方回应,她狠狠摁断了通话,手机被甩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桑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盯着屏幕上依旧“歌舞升平”的K线图,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周题,你说小笙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桑榆喃喃道。
“不好说。”
“我现在立马回国一趟。我得回去看着她,要不然指不定出什么事。”桑榆脑子闪回了一些熟悉的片段。
“阿姨,你眼睛不要乱动。盯着灯光看。”
显微镜下,沈笙盯着宝石刀穿过角膜缘进入前房。
“冲水。”
旁边的规培生李路立即冲洗针头,对准患者角膜。
“叮叮....”
电话铃声一直在手术室回响。
“沈医生,需要帮你看一下手机吗?”旁边巡护护士提醒道。
“可以。麻烦你了。”沈笙专心清除显微镜下的积血。
“你好,沈医生在手术。请问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告知。”
丽姐听到电话的信息,手心里立马冒出了汗,思索一下,还是选择快步走到沈笙的身后,小声地道:
“沈医生,你的朋友桑榆来电话,说徐正曦出事了。车祸...现正在我们医院急诊抢救。”
丽姐虽是来眼科不久,平时喜好八卦,科里哪个年轻医生结婚了没有,谈恋爱了没有,这可都是饭后谈资。但是对于沈医生,她却知之甚少。不是因为沈笙没有追求者,而是听闻沈笙从来不休假,对患者总是温柔备至,对护士更是尊重有加,而且做事一丝不苟。
丽姐也知道现在告知沈医生这个消息十分不合时宜。
而沈笙听到了之后,仍然一言不发,手术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仿佛那个人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无言的压迫感笼罩着整个手术室。
“给晶体。”
一助出声提醒了丽姐。丽姐才回了回神,立即回答道:“好。”
一如往前,今天的手术在十分钟左右结束。
沈笙耐心地给患者包好眼睛,叮嘱患者回去半卧位。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手术室。
只有丽姐知道,今天这台手术和平常的区别在于,沈医生没有那句温柔的话,“感谢各位。”还有刚刚的那个电话。
出了手术室恰好碰上患者家属,她微笑地告知手术已经做好,让其稍等片刻,会有医生跟其详述术中事宜。
家属连忙感谢。
徐正曦的死亡记录如下:11:00,送重症监护室。11:10,上ECMO。11:30,抢救无效。
眼科手术室位于住院大楼后的独栋眼科中心,而重症监护室则在住院大楼的最顶层,23楼。此时,这便是徐正曦和沈笙之间的距离。
这条路走得十分漫长,冷风灌进白大褂,她身上只一件短袖。冷感让知觉下降,但,她却无比清晰地记得路过的每个人的脸,包括他们脸上的表情,以及住院大楼前枯败叶子随着风飘落。
她想到了很多,但是唯独忽略了死亡。她踏进住院大楼的那一刹那,想起——噢,万一这个平常的上午他死了怎么办?
12点整,等沈笙出现在重症监护室时,走廊里站满了人。文思,徐爷爷,还有一群不熟悉的人,都站在那里,脸色沉重。她只是粗略地扫视每个人的脸,却怎么也记不住他们的表情,只是这一动作让她心里有一丝奇怪的平静。
面无表情地路过,没有反应,低着头,默默走向病房。病房的门轻轻关上。徐正曦就躺在床上,安静地像沉睡一样,脸色苍白,嘴角微微翘起,一如当初他熟睡的样子。
她见过死亡,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徐正曦死亡的样子,竟然和他人没有分别。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简讯如下:还有10分钟,手术开始。
沈笙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无比。她没有再听下去,只是转身说了几句安慰徐爷爷的话就回手术室了。
那日的手术排班出奇地紧凑。
下午昏暗,烟雾弥漫,傍晚暗黄,玫瑰般红。
她下手术台的时候,已经半夜1点了。拖着疲惫的身子,跟护士叮嘱几句就离开了。晚上的风比白天的时候更显妖治,一阵狂风把一摊摊肮脏的枯叶和从空地吹来的旧报纸卷到她脚边,穿透了白大褂,刺骨的寒冷渗进沈笙的骨髓。
她走过的每一盏路灯,像一面虔信宿命的鼓似的敲着,
她想,他的灵魂是否已经消失在这座城市,她已经不能再看到他那双修长铅直的手了。午夜抖动着记忆,仿佛疯子抖动着一颗死天竺葵。
几天过去了,沈笙几乎没有再去看手机。每一天都是机械性地忙碌。她想不起这是徐正曦死后的第几天了,某个深夜,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桑榆发来了短信。
“葬礼定在后天中午,八宝山。”
窗外,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地拍打着窗沿。她呼吸渐渐平稳,雨声如催眠曲,将她拉回了梦境的深处。
在那雨幕笼罩的街道尽头,一辆黑色轿车,打着双闪,橙色灯光在雨夜中闪烁,忽明忽暗。驾驶座上的人低垂着眼,目光透过迷蒙的雨滴,静视着那扇窗。
他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尽,火星忽暗忽亮,映出他眉眼间几分疲惫和隐忍。他深吸一口烟,烟雾在车厢内氤氲,模糊了面庞,也掩住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最终停了下来。天边的夜色依旧浓得化不开,沈笙的窗户始终没再亮起。
黑色的车悄然发动,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至当天早上,沈笙才临时决定参加葬礼。
天阴沉沉的,雨不大,却持续不断。沈笙记得,这潮湿的雨,竟是死亡的味道。
一袭黑裙,她就站在人群的边缘,撑着伞。手紧紧抓住伞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些熟悉、不熟悉的面孔都在观察别人脸上的表情以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看到她没有哭,没有任何情感流露。
他们先是理所应当地认为,像她这样在医院工作的人是应该更理解死亡这件事的。既然天地万物的秩序最终归结一个死,死亡把它的形状给了爱情。你爱的人在你爱他的时候死了,从此爱情变为永恒——没有这种结局,爱情将解体。他们看着沈笙竟然没有一滴眼泪,心里却泛起一丝戏谑——他们的爱情并不是那么完美。
黑夜无声地侵蚀着她。
几个月以后,沈笙重度失眠到影响了工作。她就这么躺在治疗椅上,脑袋一片空白,眼里是盯着那治疗灯发呆。忽而,脑子闪过,这□□照射可不可以用来建立干眼模型。
“最近怎么样?”
医生开口,将她从奇怪思绪中拉回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很久了。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失眠。”沈笙强力安抚自己回答医生的问题。
“那感情呢?”医生追问。
“有个人去世了”沈笙的眼神微微一顿,似乎要从这句话中找寻什么。“但是我却没什么感觉。”
医生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这种反应,他不再惊讶。她从进来这个治疗室开始,这是她第一次可以正确地拼凑出逻辑,回答她的问题。他知道,沈笙的情感早已被压抑到了极点。
悲伤和痛苦被压抑、排斥,情感反应变得迟钝或麻木,个体似乎失去了与自己内心世界的联系。
她的心,如同被冰封的河流,流动的水被压制成了凝固的冰块。所有的痛苦被压抑在她的心底,无法化为泪水,无法发出声音。
医生建议,她需要给自己的情绪找个出口。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病症所在。
“滴滴滴……密码正确”。恍惚间,她又重新推开了这扇门。这屋子的布局还和以前一样。所有东西都规规正正地摆放在原来的位置。
只是,积了几层灰。
外面连绵不断的细雨,偶尔几滴大的拍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除此之外,整个空间异样的安静。
他喜欢这样的安静。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屋里的一切。路过酒柜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开,挑了一瓶白葡萄酒,冷藏温度调得刚刚好。她扭开盖子,打开厨房橱柜的第二个格子,拿了个琥珀色杯。瞧见里面似是有些灰尘,打开水龙头,冲了一遍。
“小笙,杯子这样冲是洗不干净的。”
她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冷意渐袭至胸口,她越发得感觉到烦闷。
许久,时间凝滞。沈笙打开打火机,点燃了一只烟,深吸了一口,那烟瞬间侵入每个肺泡。突然,一股难以抑制的生理性痉挛从胸腔涌出,她本能地闭上嘴,快步走到洗手间,吐出来的是一口鲜血。
沈笙失重似的,被抽走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似有千万根银针刺入心脏,撕心裂肺的绞痛着。
眼泪吧哒吧哒掉落在地板上,肌肉开始止不住的颤抖。沈笙脑海瞬间闪过一个警觉的念头:这是强烈的应激反应。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像无形的手抓住了她的心脏,从胸口迅速蔓延开来,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紧紧扯动,无法喘息。她下意识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种如刀割般的痛楚。脑海中一阵混乱,她的意识在剧痛中急速游走——心脏,快点回一点血,别停下来。
她告诉自己,告诉那个即将失控的身体,必须保持清醒。呼吸变得急促,胸口的疼痛像是一个无情的深渊,吞噬了她所有的力量。眼前一阵模糊,她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回音,沉重而急促。手指僵硬地抓住地板,力气一点点耗尽,像被拖入一个无底的深渊,越挣扎,越沉重。
“不要晕过去,不要...”她在心里喊着,声音空洞,却在剧烈的心跳声中逐渐淹没。
她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支离破碎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沈笙...”那声音从远处传来,似乎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充满了熟悉感。
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死亡是孤独的,他唯一感受就是无尽乏味。四维之上,他像是掉进陷阱一般,困在几百堵热得噼啪作响的墙壁后边。
但是,这一刻,徐正曦似乎看到了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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