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走了。
莉安瘫软在床沿，体内那场因试图逃跑而引发的灼热风暴渐渐平息，只留下阵阵虚脱的余痛和冷汗浸透的衣衫。空气中仿佛还弥漫着前几天她失控吼出的、带着血泪的恨意。
寂静在房间里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在极度的情绪波动和身体疲惫中，一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过去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不是那些激烈的追逐和伤害，而是更早的、阳光明媚的片段——
是她笨拙地给他泡茶，结果打翻茶壶，被他蹙眉嫌弃却还是默默收拾干净的画面；是她强行拉着他爬上屋顶看流星雨，冻得瑟瑟发抖时，他不耐却将外套丢给她的瞬间；是无数个黄昏，她叽叽喳喳分享着不着边际的“冒险”，而他坐在一旁，偶尔毒舌点评，灰蓝色眼瞳里却映着夕阳暖光的轮廓……
那些画面如此清晰，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温暖和刺痛。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充满了自嘲。她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清醒，望向那个并不存在的，永远坐在桌后、身影挺拔却仿佛笼罩在无形孤寂中的男人。
“林恒……”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着凝固的空气，“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
几日后，林恒率领的小分队突破敌人防线，将战争推向另一个层面。胜利就在不远处，基地一片欢呼。这是一个好消息，敌军对峙多日的好消息，敌人已经松动，无论是补给、武器还是士兵的信念，都坚持到了极限。
所有人都欢呼着上尉的名字，而这位大街小巷歌颂的男人，此时坐在公寓桌前，听到莉安的声音，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住，但他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倾听的姿态。
莉安看着他冷硬的侧影，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地剖开：
“你想要的是‘莉安’，对不对？那个吵吵闹闹、想一出是一出、总给你惹麻烦，但……至少看起来像个‘人’的莉安。”
她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你想要的是那个会在公寓缠着你喝茶，会在训练场跟你较劲，会在屋顶指着星星胡说八道的……‘她’。”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现在这张真实却陌生的脸庞，眼中充满了自厌和怜悯——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
“但你看清楚了，林恒。‘她’已经不在了。”
“那张皮……被我亲手烧了。在离开你的那段日子，在山林里，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随风散了。”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找不到她了。永远也找不到了。”
她放下手，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最后的理性：
“我们回不到过去了，林恒。就像那身被烧掉的皮，再也拼不回来了。”
“你看，我们谁都没做错什么。你追捕你认为的危险，我保护我自己的存在。只是……我们不一样，注定走不到一起。”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彼此呢？”
她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细微的颤抖，那是一个被困在绝境的灵魂，发出的、最无力也最真诚的疑问。
林恒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基地的事情多如牛毛，大批人歌颂他，也有大部分人想毁掉他。那些暗处的眼睛盯在他身上，恨不得把他从“上尉”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从而取而代之。他能做的，只是多加注意和警惕。
那双灰蓝色的眼瞳，像是骤然掀起了风暴前的海面，深邃、暗沉，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因为她提及“莉安”和烧毁皮囊而显露出明显的波动。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莉安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会用那句冰冷的“我无法接受”来搪塞时——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少了几分压迫感，却多了几分深沉的疲惫。
“你以为……”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我在找的，是那层皮？”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她，仿佛要看到她灵魂深处去。
“我找的，从来就不是‘莉安’。”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否定了她的猜测。
“我找的，是那个不管披着什么皮囊、顶着什么名字，都会不管不顾闯进我世界，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然后……”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最终，选择了那个最本质的，“然后让我无法忽视其‘存在’的……核心。”
他的目光扫过她此刻真实的容颜，扫过她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烧了‘莉安’的皮，还有‘莉安’的骨。就算你烧掉现在这身骨头血肉，只要那个‘核心’还在，我就能把你找出来。”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至于回不到过去……”
他微微扯动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带着无尽荒凉和某种决绝的弧度。
“谁告诉你，我要回到过去？”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
“我要的，是你的‘现在’，和所有该死的‘未来’。”
“过去怎样，无关紧要。”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拿起笔，将注意力投回文件上，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随手翻过的一页报告。
留下莉安一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所有关于“过去美好”的追忆，所有“放过彼此”的恳求，所有自以为是的理解，在他这番直指本质的宣言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不是在缅怀过去。
他是在索求她的全部——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无论她是什么形态，什么身份。
这种超越了时间、形态的、纯粹针对她“存在”本身的执念，比任何对“莉安”的怀念，都更加可怕，更加令人绝望。
她看着他重新沉浸于工作的侧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她与他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恩怨情仇。
而是一场关于“存在”与“占有”的、不死不休的战争。
而在这场战争里，没有“放过”这个选项。
只有征服，或者……一同毁灭。
军队高层会议室，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岳沉坐在主位，两侧是几位高级将领，以及面色严肃的江野和秦渊。林恒坐在桌子另一头，身姿挺拔，面无表情，但灰蓝色的眼瞳深处是惯常的警惕。
议题进行到某项外围清扫任务的后续安排时，一位以保守和“实用主义”著称的秦渊将话题看似不经意地引向了林恒：
“关于林恒上尉最近的……‘额外负担’，”秦渊语气平稳，措辞却带着锋芒，“我们注意到，上尉在执行常规任务的效率和出勤频率上，似乎受到了一些影响。虽然上尉能力出众，但长期分心于非战斗事务，尤其是一个需要持续消耗自身资源来维持的‘未知存在’，这对军队，对林恒上尉本人，都是不小的隐患。”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恒脸上，带着一种伪善的“关切”：“我们理解上尉可能出于某种责任感，难以割舍。但为了上尉的健康，也为了军队整体的利益，或许可以考虑，将这个‘特殊个体’交由科研部门统一监护管理。江野分队长对此一定很感兴趣，也能为上尉分担压力，确保‘它’得到更专业、更稳定的‘照料’。”
这番话冠冕堂皇，将莉安直接定性为“负担”、“隐患”和“未知存在”，将剥离她的行为包装成“为林恒好”、“为军队好”，甚至提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决方案”——交给江野的科研部门。
江野推了推眼镜，眼神复杂地看向林恒，没有立刻表态。他确实对莉安充满好奇，但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林恒身上。
林恒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他静静地听秦渊说完，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压力。
良久，就在秦渊以为他无言以对，或者需要时间权衡时，林恒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划过地面，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分担？”他重复了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嘲弄。
他的目光转向秦渊，灰蓝色的眼瞳如同两把淬冰的利刃：
“我的‘责任’，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分担’了？”
他没有否认莉安的存在，也没有辩解她是否是负担，而是直接质疑了对方“分担”的资格和意图。
秦渊眉头一皱，试图维持表面的平和：“林恒上尉，这是为了……”
“为了什么，我很清楚。”林恒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她是什么，消耗什么，是否是隐患，由我判断。”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所有人，最终定格在岳沉身上，但话语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她在我掌控之下。她的存在，她的消耗，她的任何‘影响’，都在我的计算和承担范围之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试图将她从我这里带走……”
他的目光最后冰冷地落在秦渊身上，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就是与我为敌。”
“至于科研部门，”他侧头看了一眼江野，眼神警告意味十足，“除非我允许，否则，谁也别想碰。”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林恒的话语没有丝毫杀气，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他没有咆哮，没有激动，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划下了一条不容逾越的红线，并明确表示，越过这条线的后果，将是与林恒本人的彻底对立。
岳沉自始至终沉默着，眼眸深邃难测。他看着林恒，似乎在评估他话语中的决心，以及这决心背后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秦渊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没想到林恒会如此直接、如此强硬，甚至不惜以对抗姿态面对高层施压。
江野则是暗暗咂舌，为林恒的强硬感到兴奋，因为这意味着有更多秘密可挖，也为潜在的冲突感到担忧。
最终，岳沉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
“林恒上尉的能力和判断，军队一直是信任的。既然上尉确认目标处于完全控制之下，且风险可控，那么暂时维持现状，可行。”
他一句话，暂时压下了秦渊的提议，但也留下了“暂时”和“风险可控”这两个伏笔。
“但是，林恒，”岳沉的目光变得严肃，“你需要确保，你的‘责任’，不会真正演变成无法控制的‘隐患’。否则，军队将不得不采取必要措施。”
林恒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明白。”
会议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林恒率先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冷硬。秦渊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鸷。
林恒知道，他暂时用他绝对的职级和不容置疑的意志，守住了他的“所有物”。但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觊觎和质疑的目光只是暂时退却。他必须更加强大，更加警惕，才能在这充满危险和算计的环境中，维持住这扭曲而脆弱的平衡。
而远在公寓，对这场因她而起的风波一无所知的莉安，正靠在窗边，看着被栅栏分割的天空，体内流淌着的、属于林恒的血液，似乎比平时更灼热了一些。她隐隐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改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