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艺欣用电动车载着宗棠，冒着大太阳去了一家面馆。
“别看这店面小，开了三十来年了，我从小吃到大。”房艺欣要了两个小凉菜，拿了碗筷。“先吃饭，吃饭最大。”
不一会，两人要的拌面上了桌。尽管宗棠满腹心事，但在房艺欣的劝说下，也暂时放下了纠结。等吃完，房艺欣拦住宗棠结账的动作，跟老板打了个招呼，“不用你结，别跟我客气。”房艺欣放下筷子，喝了杯水，摆出一副要聊聊的姿态。
“你自己来的？”房艺欣问。
宗棠点头。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往，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来看看？”房艺欣问。
宗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摆弄着水杯，低头不语。
“是宗文忠吗？他不管你了？”房艺欣试探着问。
“不是。”宗棠回答，“他不管我的生活，但起码还养着我。”她听出了房艺欣话里的意思，赶忙解释，免得房艺欣误会她被宗文忠赶出来了，走投无路才想起有两个舅舅这回事。
“我说呢，宗文忠虽然是个混蛋，但还不至于把没成年的女儿赶出去。”房艺欣心里的石头落下来，丝毫没顾虑的直呼宗文忠的大名，“你来的太突然，我们都没思想准备，尤其是我妈，那年……你也知道，发生了点事，她心里一直不痛快，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宗棠摇头，“我没介意。”
“你去小叔，呃我是说你小舅那边了？”房艺欣又问。
“嗯。”宗棠老实回答，“我先去的老房子，结果拆迁了。有人告诉我你们住这，我才找过来的。我先去了小舅舅那，他怎么，怎么……”宗棠想尽力找个合适的词语形容一下，却一时卡了壳。
“他怎么变成了个废物，对吗？”房艺欣了然，宗棠这个态度，明显是见过房燕高了。
宗棠愕然于房艺欣寻常的口气。
“怎么了？听我这么说你很惊讶吗？四十好几的人了，天天窝在家打游戏，班也不上，钱也不挣，不是废物是什么？”房艺欣鄙夷道，“没钱了就到处借钱，不借就连哭带嚎的骂人。这些年，可把我们家坑惨了。”
在房艺欣的讲述中，宗棠拼凑出了一个心气高但能力欠缺的小舅舅。当年宗文忠因为股权分配问题与舅舅们闹翻后，就带着技术人员、资金和人脉关系去了临州，另起炉灶发展。两个舅舅接手了势头还不错的工厂，但是因为不懂市场，原先的销售渠道又被宗文忠牢牢掐在手里，产品销售一落千丈。这期间，又因他们光顾着跑销售，忽略了品控，导致几个批次产品不合格，被顾客纷纷找上门来要退货。这么折腾了几个来回，加上中间宗文忠使坏，很快厂子就不行了。无奈之下，房燕崇想把厂子卖掉，能回多少钱算多少。谁知房燕高死活不同意，他之前跟着宗文忠到处跑销售，觉得宗文忠的手段也就那么些，跟人攀关系、送回扣、请人吃饭喝酒这些事，他都能干。厂子没干起来，他觉得不是自己能力问题，而是是运气不好。于是，他不顾房燕崇的劝说，硬是跟银行贷了款，还跟别人借了钱，一门心思想把厂子干起来。可是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房燕高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撑过两年。两年后，厂子破产，房燕崇因为退出的早，损失小。可房燕高却因此背了一身债，被人起诉到法院，上了失信人名单。此后，他曾尝试过做其他的生意，可都坚持不了很长时间。房燕崇劝他实际一点，先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别太好高骛远光想着做大买卖，但房燕高根本听不进去，一心只想着东山再起。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残酷的。几年之后，房燕高的妻子受不了天天堵门的债主和一事无成的丈夫，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遭到事业、家庭双重打击的房燕高从此一蹶不振，也不肯出门见人，靠着房燕崇和其他亲戚的接济，在家打游戏度日。
“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说。两年前宗文忠回来参加个什么活动，小舅跑到会场，冲上去喊着要杀了宗文忠同归于尽，结果被关了好几个月，最后还是我爸去找宗文忠求的情。”房艺欣又补了个大新闻。
宗棠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现场有保安，见势不好，一下子就把小舅按住了，他连宗文忠的衣角都没摸到。那天还去了很多县领导，再怎么说也不会让宗文忠出事，要不然脸往哪搁。”房艺欣说。
“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宗棠缓缓地说，“我平时见不到他，他在高新区那边住，我在老房子这边。”
“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你们不见面吗？”这下轮到房艺欣惊讶了。
宗棠点头。“过年见了一次，到现在半年多了，没见过。”
“不愧是个混球。”房艺欣摇摇头。
“那，大舅舅现在，在哪上班？”宗棠决定换个话题，小舅舅的事情太沉重了。
“在他朋友的一家工厂里，还是老本行，做焊工。”房艺欣说。
“他身体挺好的吧？”宗棠问。
“就那样。人老了，什么毛病都有，腰疼、腿疼，眼睛也不好，可不干活怎么办呢？我是结婚了，可妹妹还在上学，正是花钱的时候。”房艺欣说，“你觉得我看不起你小舅，换你你看得起吗？我爸五十多的人，还在车间干活。他四十几就在家躺平了，还有脸伸手问我爸要钱。”
房艺欣还有个妹妹，宗棠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几次，现在正在外地上大学。
“其实吧，我以前也挺恨宗文忠的，恨他是个白眼狼，恨他忘恩负义。可是等我结了婚，有了孩子，这两年也想明白很多事。”房艺欣慢慢的说，“我要是当年的宗文忠，也会选择离开德青。”
“为什么？”宗棠不解的问。
“一边是不成器的亲戚，一边是大好的前途，给你你选哪个？”房艺欣说，“我爸和小叔，摆明了都不是做生意的人，我爸心眼实胆子小，小叔眼高手低，他俩只会拖累宗文忠赚钱。宗文忠生意做得越大，这俩人给他的负面影响就越大。早分家其实是好事，等再发展几年，估计更没法分。”
这番话完全出乎宗棠的意料。
“事实证明，宗文忠的选择没错。你看他现在，成房地产公司大老板了，镇上多少做铝合金的，排着队都要去找他。”房艺欣说。
宗棠居然听出几分艳羡。
“可是，宗文忠的人品……”宗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房艺欣打断了。
“宗棠，你知道德青镇有多少家做铝合金生意的吗？”房艺欣举起手指，比划了个数字，“就我知道的，至少700家。德青镇一共3万人，差不多五分之一的人都从事铝合金行业。我明白你的意思，宗文忠人品不行，私德有亏。但大家都觉得那是宗文忠的私事，跟做生意无关。”
私德有亏，人品不行，做生意怎么可能长久？宗棠觉得这是个悖论。“姐姐，你婆婆家也跟宗文忠有生意往来吗？”宗棠忽然想起房艺欣说过的，婆家也是做铝合金生意的。
“没直接往来，但从其他企业那里拿了点订单，算间接有合作吧，只不过我们是乙方中的乙方，没什么话语权。”房艺欣说，“这两年做这行的多了，利润特别薄，大家也都在硬撑，赌的就是别人干不下去了，然后自己吃下空出来的市场。”
宗棠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猛然明白过来，房艺欣为什么对她这么热情了。明明只是多年不见的表姐妹，中间还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可房艺欣居然能做到先搁置恩怨，再谈生意合作。
除了利益，还能有什么目的？
“你真的见不到宗文忠吗？他毕竟是你爸，他不来，你不去吗？”房艺欣忽然问。
“见不到。我甚至不知道他家地址。姐姐，你不会是想让我帮忙牵线吧？”宗棠直截了当的问。
房艺欣有些赧然，她确实抱了这样的心思。不过也知道希望渺茫，只是搭上句话问问。
“姐姐，宗文忠的人品，注定他的生意做不长远。他不是个好选择，你们还是慎重考虑。”宗棠郑重的说。
“宗棠，虽然你吃了很多苦，可现在吃的苦，跟进了社会吃的苦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房艺欣说，“对我们这些小厂来说，宗文忠就是一碗有毒的粥。喝了之后，几个月之内可能会死，但是不喝，明天就会死。是你的话，你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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