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的安逸日子过了不过三日,楚知阙便按捺不住了。
软榻上的薄毯还带着阳光的暖意,他却翻身坐起,看着一旁正临帖的裴淮,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引诱:“陛下日日待在宫里,不觉得闷吗?听闻京西的芙蓉巷开了家新的茶馆,说书先生讲的故事比御膳房的点心还勾人,不去尝尝?”
裴淮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
他抬眼看向楚知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故意装作犹豫:“宫里事务繁杂,恐不便离宫。”
实则指尖已微微泛白 —— 自楚知阙回来,他便再没敢踏出过宫门,怕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是幻梦,怕转身就丢了这人。
如今能与他并肩走在市井,看这三年亲手打理的太平盛世,倒像是给这三年疯癫岁月,画上了一笔温柔的注脚。
“有什么不便的?” 楚知阙凑到桌前,指尖点了点宣纸,“奏折不是都批完了?再说,陛下当政三年,难道还没见过宫外的样子?”
他当然知道裴淮并非不愿,只是想等自己再 “求” 一句,可他偏不,只拿话激他,“还是说,陛下怕了?怕宫外的人认不出您这位帝王,失了颜面?”
裴淮放下笔,伸手将他拉到身边,指尖轻轻刮过他的鼻尖,力道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怕什么?有你在,哪里都敢去。”
他顺势起身,“既想去,便换身常服,即刻便走。”
拉着楚知阙手腕的力道不自觉收紧 —— 三年前楚知阙 “离世” 后,他便是凭着 “守好这江山,等他回来” 的念头撑着,一边铁腕扫平乱党,一边兴修水利、减免赋税,可每当深夜独处,却总忍不住在冰棺前疯魔 —— 用匕首划开手臂,看鲜血滴落在冰面上,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甚至步履蹒跚地扑到冰棺前,对着那人毫无生气的脸疯癫亲吻,任由伤口的血蹭在冰冷的棺木上。
楚知阙没想到他这么爽快,眼底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被期待取代。
两人很快换了常服 —— 楚知阙穿了件月白短打,显得利落;裴淮则挑了件水绿长袍,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刻意做得朴素,只在袖口绣了圈浅淡的云纹,巧妙遮住手臂上未褪尽的疤痕。
可刚走到宫门口,楚知阙便停了脚步 —— 裴淮这张脸太过惹眼,登基前便是京城闻名的美公子,如今登基为帝,百姓虽少见其真容,却也听过画师描摹的模样,若是就这么出去,怕是要引来围观。
“等会儿。” 楚知阙转身跑向街角的杂货铺,片刻后拿着一顶帷帽回来。
那帷帽是最普通的青布材质,帽檐垂下的纱幔能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下颌的线条。
他不由分说地扣在裴淮头上,还伸手扯了扯纱幔,确保遮得严实:“这样就好了,省得你一露面,百姓都围着看,没法好好逛。”
裴淮任由他摆弄,指尖轻轻碰了碰纱幔,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招人围观?”
他想起三年前处置薛家兄弟时,朝臣们惊惧的眼神 —— 那时他刚从冰棺旁疯癫归来,手臂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却面无表情地宣判 “按律处斩”,连眼都没眨。
可他从不后悔,谋逆者不除,江山难安,只是他从不会将怒火迁怒于百姓,反而立下 “官吏扰民者,杖责五十” 的规矩,这才换得如今的民心 —— 百姓敬他、爱他,却也怕他,怕那个偶尔会失控的疯癫帝王。
“不然呢?” 楚知阙挑眉,转身向前走,“快走,再晚些,茶馆的好位置就被占了。”
裴淮连忙跟上,脚步却刻意放慢,与他保持半步距离。
刚走出宫门,市井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 叫卖声此起彼伏,卖糖画的小贩吹着清脆的哨子,绸缎庄的伙计热情地招揽客人,却在看到裴淮帷帽的瞬间,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孩童们举着风车在街边奔跑,笑声清脆,却在路过他们身边时,被父母轻轻拉住,小声叮嘱 “别冲撞了贵人”。
茶馆酒楼的幌子随风飘荡,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喝彩声,热闹中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 这便是裴淮治下的京城,欣欣向荣,却也带着对帝王的敬畏。
楚知阙忍不住放慢脚步,看向身旁的裴淮,眼底满是意外 —— 他没料到,裴淮竟把京城治理得这般好,更没料到百姓对他的态度,是这般敬大于爱。
“没想到吧?” 裴淮的声音透过纱幔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却藏着一丝自嘲,“三年前我便说过,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总算是做到了。只是他们敬我,或许也怕我。”
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认真,“对付乱党,不手软,可对待百姓,却不能失了礼数。君臣有道,官民同心,江山才能长久。我是疯,可我的脑子不是摆着当草球的,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只是……”
他想起冰棺前的自己,“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皇帝,要舍去的东西太多了。可朕偏要当,偏要将那些碍眼的枝苗一一掐断。”
楚知阙没接话,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两人径直走向芙蓉巷的茶馆,刚到门口,便被伙计热情地迎了进去,伙计的笑容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拘谨,连说话都比平时慢了半拍:“两位客官里面请,上好的位置还留着呢!”
茶馆里座无虚席,满座的客人都围着中央的说书先生,时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却在看到裴淮的帷帽时,瞬间安静了几分,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听书,只是眼神总忍不住往这边瞟。
楚知阙拉着裴淮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点了壶碧螺春,便听到说书先生拍了下醒木,声音洪亮却刻意放低了些:“今日咱们说的,是三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 —— 薛家兄弟意图谋反,陛下雷霆手段,将二人打入天牢,依法处置,还了朝堂一个清明!”
这话一出,茶馆里瞬间响起一阵附和声,却比刚才弱了几分,有客人高声道:“陛下英明!若不是陛下处置了那些乱党,咱们哪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语气里满是恭敬,却少了几分随意。
另一位客人也跟着点头:“是啊!陛下减免赋税,兴修水利,是难得的明君!” 说着,还悄悄瞟了裴淮一眼,见他没反应,才松了口气。
楚知阙愣了愣,转头看向裴淮 —— 原来市井间流传的,并非是自己近来在宫中打听到的“喂狼” 的残暴版本,而是 “依法处置” 的公正说法,可百姓对裴淮的敬畏,却比他想象中更深。
身旁的裴淮递来一碟炒花生,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语气平淡:“薛家谋逆,按律当斩,我只是依法行事。至于坊间传言的‘喂狼’,不过是我故意放出去的,目的是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又迅速被偏执取代,“对付敌人,就得让他们怕,可对待百姓,却要让他们安。这江山,不是靠杀戮守的,是靠民心。当年若不是为了守住这能让你回来的地方,朕早就弃了这帝位,带着你的‘尸体’去桃源乡了。”
楚知阙自然地接过花生,捏了颗放进嘴里,香脆的口感在舌尖散开,却没了刚才的滋味。
他侧头看向裴淮,帷帽的纱幔遮住了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 此刻的裴淮,没有了平日的温柔依赖,多了几分帝王的清醒与疯癫的偏执,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交织,竟让人觉得莫名的心疼。
“陛下倒是分得清楚。” 楚知阙故意调侃,语气却少了几分漫不经心,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软意。
裴淮的声音透过纱幔传来,带着几分笑意,又藏着几分委屈:“若是分不清楚,这江山早就乱了,我也早就疯得找不着北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年薛入年求我放过他兄长,我提出的条件便是‘交出桃源乡的情报,且永不出仕’。他答应了,我便放了他们。既除了朝堂隐患,又没赶尽杀绝,这才是长久之道。”
楚知阙没接话,继续听着说书先生讲 —— 后来又说到谢家,说谢家本是百年望族,却因暗中勾结薛家,被陛下查出后,念及谢家曾有功于社稷,只没收了部分家产,放了族人一条生路,如今谢家已举家迁往江南,过上了安稳日子。
“……陛下虽手段强硬,却也留有余地,这样的君主,才是咱们的福气啊!” 说书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茶馆里再次响起阵阵喝彩,却依旧透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敬畏。
楚知阙这才明白,自己之前听到的 “谢家灭门”,不过是不实传言。
他看向裴淮,眼底满是复杂 —— 原来这个人,远比自己想象中更清醒,更懂得如何平衡 “狠厉” 与 “仁厚”,却也比自己想象中更疯癫,更偏执于这份私情。
裴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别听那些不实传言,朝堂之事,本就复杂。我能做的,便是守住底线。我知道我疯,可我不想待你也那般疯。”
楚知阙抽回手,却没再反驳,只端着茶杯喝茶,指尖却不自觉地想起裴淮手臂上的疤痕 —— 那些疤痕,是不是都与自己有关?
待说书先生讲完,他便起身:“走吧,去街上逛逛。”
裴淮连忙跟上,刚走出茶馆,便伸手想拉楚知阙的衣角,却被他侧身避开。
“街上人多,” 裴淮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透过纱幔传来,“若是走散了,我怕再也找不到你。”—— 他怕的哪里是走散,是怕再像三年前那样,一觉醒来,这人便没了踪迹,让他再次陷入疯癫,只能在冰棺前自残,才能感受到一丝真实。
这话戳中了楚知阙的软肋。
心里软了软,却还是有些烦躁 —— 这人总是这样,动不动就说些让人心里发紧的话。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裴淮的手腕,力道不算轻:“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没成想,裴淮却顺势将他的手翻过来,手指轻轻穿过他的指缝,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那力道不算重,却牢牢地将他的手握住,掌心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让楚知阙瞬间僵住。
裴淮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指缝,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在汲取温暖。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 裴淮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透过纱幔,能看到他下颌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他看着街上热闹的景象,心里默默想着:等过些日子,便带知阙去江南看看,看看桃源乡的春色,再也不回这让他疯癫的皇宫。
朕从不归宿于皇室,朕的归宿,从来只有你。
楚知阙想抽回手,可街上行人来来往往,若是动作太大,难免引人注意。
他瞪了裴淮一眼,却只能忍下,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阳光透过帷帽的纱幔,落在裴淮的手背上,泛着淡淡的光泽;楚知阙的手被他握在掌心,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街边的小贩看到他们牵手走过,都笑着点头示意,却没人敢多言。
孩童们举着风车从身边跑过,还会笑着喊一声 “哥哥好”,却在父母的眼神示意下,飞快地跑开。
楚知阙这才真正感受到,裴淮统治下的京城,是真的 “欣欣向荣”—— 百姓安居乐业,官民同心,却也带着对帝王的敬畏,敬畏他的雷霆手段,也敬畏他那份为了私情不顾一切的疯癫。
“在想什么?” 裴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前面有卖糖画的,要不要吃?”
他指着街角的糖画摊,语气带着几分期待 —— 那是楚知阙从前喜欢的零嘴,如今看到,便想让他再尝尝,想让这甜腻的味道,冲淡他记忆里的血腥与冰冷。
楚知阙回过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街角的糖画摊前围满了孩子,熬得金黄的糖浆在师傅手中,很快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兔子、龙形。
他点了点头,任由裴淮牵着他走过去,心里的迷茫渐渐散去。
糖画师傅很快做好了一只兔子形状的糖画,递到楚知阙手里,动作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楚知阙接过糖画,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像回到了从前摸鱼的日子。
裴淮看着他满足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温柔,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
街上的风轻轻吹过,带着糖画的甜香,也带着几分暖意。
楚知阙握着温热的糖画,被裴淮牵着往前走,掌心传来的温度与周围的热闹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他渐渐放下了所有戒备。
他抬头看向裴淮,帷帽的纱幔下,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温柔与笃定。
或许,有些事情不需要急着弄明白,有些人心也不需要急着看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