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的掌心隔着两层衣料仍透着灼意,楚知阙被拽得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帝王这才放缓脚步,却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玄玉束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裴淮却盯着路边热气腾腾的茶汤摊,目光专注得像是发现了稀世珍宝,喉结不经意地动了动。
摊主是个独眼老汉,脸上布满岁月的沧桑,正用长嘴铜壶往粗陶碗里斟着琥珀色的茶汤,动作行云流水。
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桂花与姜的香气,勾得人忍不住凑近。
楚知阙注意到裴淮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浑身一颤,却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尝尝吗?” 裴淮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得楚知阙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看到帝王侧脸被街边灯笼映得忽明忽暗,眼尾朱砂痣在阴影中若隐若现,全然没了方才在园中谈论薛家时的淡漠,倒像是个寻常少年在邀伴尝鲜,眼底甚至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淮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楚知阙耳畔,让他的耳垂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楚知阙还未回答,裴淮已丢下一锭银子,动作潇洒又随意。接过两碗茶汤后,他将其中一碗塞到楚知阙手中,粗陶碗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人浑身一震。
楚知阙望着碗中漂浮的枸杞与桂圆,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茶汤表面泛起的涟漪,像极了他此刻不平静的内心。
他抿了一小口,醇厚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姜的辛辣、桂花的香甜与桂圆的软糯交织,让人忍不住再喝一口。
“小心烫。” 裴淮盯着他的动作,忽然出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然。
他自己单手拿着茶汤,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盯着碗中热气发愣,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调皮的孩童追逐着同伴,不小心撞到裴淮身上。
帝王眼疾手快地稳住身形,同时将楚知阙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护着他没被撞到。那一瞬间,楚知阙能清晰地感受到裴淮胸口的起伏,还有帝王身上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混着茶汤香气,萦绕在鼻尖。
周围的喧闹声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留下两人与手中的茶汤,在这冬日市集中,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小世界。
远处传来街头艺人吹奏的唢呐声,曲调欢快喜庆,却又与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格格不入 。
楚知阙左手攥着糖画小贩递来的 “鲤鱼跃龙门”,右手拎着沉甸甸的油纸包,里头装着刚出炉的椒盐酥饼。
热气透过油纸渗出来,混着袖口残留的茶汤香气,在鼻尖织成张诱人的网。
裴淮却像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孤鹤,负手立在三步开外,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摆扫过雪地,只留下几道浅淡的痕迹。
“再来四只。” 帝王的声音平淡得如同冬日的寒冰,听不出丝毫情绪。摊主慌忙用荷叶裹好鹌鹑,楚知阙伸手去接时,偷偷瞥了眼裴淮。
只见帝王神色未改,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仿佛周遭的喧闹与他毫无关系。
可当楚知阙怀里堆满吃食,苦笑着看向裴淮时,却在对方古井无波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兴味,快得如同雪地里的一道残影。
路过杂耍摊子时,人群突然骚动。楚知阙被挤得踉跄,险些摔倒。
裴淮原本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想要伸手搀扶,却又在半途停住,重新负回身后。
待楚知阙狼狈扶住一旁的木柱,裴淮才缓步上前,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路都走不好。”
语气依旧淡漠,却在说完后,刻意放慢了脚步,与楚知阙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行至泥人摊,裴淮驻足片刻。摊主捧着金童玉女泥人凑过来时,帝王神色如常,波澜不惊。
楚知阙正要推辞,裴淮却突然丢下一锭银子,将泥人塞进他怀里,动作随意又自然:“拿着。”
说完便转身离开,步伐稳健,仿佛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决定。
可那多停留的半刻,还有主动购买的举动,又隐隐透露出他对楚知阙的别样关注。
夕阳西斜时,楚知阙几乎要抱不动满手的物件。糖画早已没了形状,酥饼也凉透,可怀里的泥人、腰间挂着的风车,还有袖口沾着的糖霜,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半日的经历。
裴淮望着他狼狈的模样,眼神依旧清冷,抬手替他拂去发间落雪时,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僵硬,像是不擅长这般亲近的举动:“回宫。”
话落便转身,玄色衣袍在风中扬起,却又在走出几步后,不着痕迹地放缓了速度,等着楚知阙跟上。
楚知阙抱着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臂弯被勒得生疼,看着前头裴淮挺拔却疏离的背影,心底直犯嘀咕。
这位新帝到底是哪般脾性?时而淡漠得像座冰雕,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能把人冻僵的寒意;时而又突然做出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比如莫名其妙买一堆小玩意儿塞给他,那淡然的神色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可偏偏又透着几分耐人寻味。
他低头瞅了瞅怀里歪七扭八的泥人,泥人的嘴角还带着诡异的弧度,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无奈地叹了口气。
反正只要顺着帝王的意,少挨骂就行,自己这条小命可经不起折腾,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和朝堂,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的裴淮突然停下脚步,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楚知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朱漆大门上 “春香楼” 三个烫金大字映入眼帘,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刺眼的光。
此时日头西斜,楼门紧闭,门前的大红灯笼还未点亮,蔫头耷脑地垂着,透着几分冷清,却也像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
楚知阙心里猛地一紧,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随即又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跟着耷拉下来,连带着怀里的物件都晃动了几下。
他咽了咽口水,在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还好,这会儿春香楼没开门,不然以这位新帝捉摸不定的性子,说不定真要进去查探一番。
要是一天不到就把原著里春香楼的剧情走完,后面的日子可怎么 “混”?
作为一条表面想浪、实则求生欲极强的咸鱼,他还指望着慢慢熬日子,一步一步取得那些潜在盟友的信任与支持。
单刀匹马地弄死新帝?开什么玩笑!且不说朝堂上那些势力盘根错节,自己又不知道新帝身边那些暗卫什么实力,说不定一个照面,自己就得提前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想到这儿,楚知阙愁眉苦脸地盯着春香楼的大门,眼神里满是焦虑与担忧。
他摩挲着怀里的物件,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心累地想着:“这可如何是好,再这么下去,我的摸鱼大计可就全泡汤了。没有盟友的支持,没有摸清各方的底细,拿什么和这位阴晴不定的新帝周旋?哎,还是得找机会先把结盟的事儿敲定下来,不然迟早得把自己玩死。”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他脸上,生生地疼,却比不上他此刻满心的愁绪。
春香楼深处的暖阁内,鎏金兽首暖炉烧得噼啪作响,红通通的炭块将整个屋子烘得燥热,铜制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与角落里冰盆散发的冷意交织,氤氲出诡异的气息。
谢寻半倚在镶玉檀木榻上,月白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腰间玉带随意散开,露出内里绣着暗纹的中衣。
他手中捏着书楼送来的断印文书,薄如蝉翼的宣纸在指尖反复揉搓,纸页边缘被磨得发毛,唇角却始终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摇曳的烛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随着呼吸明灭,倒像是笼着一层捉摸不透的迷雾。
“消息既已传得满城风雨,这会儿停印又有何用?真真假假,不过是人心所向罢了。” 谢寻忽然开口,声音懒洋洋的,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他将文书随意抛在嵌螺钿的矮几上,文书轻飘飘落下,盖住了案头未写完的密信一角。端起青瓷茶盏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解不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垂眸盯着茶盏中漂浮的枸杞,倒映在茶汤里的面容扭曲变形,思绪却飘向了朝堂之上。
新帝裴淮手段狠辣,弑父杀兄登上帝位的传闻早不是秘密,可偏偏对坊间关于他喜好男色的流言态度暧昧不明。
更蹊跷的是,薛二反口前,分明知晓另一桩足以动摇新帝根基的秘辛,那是关于裴淮生母一族通敌叛国的蛛丝马迹,为何裴淮却未对涉及此事的书籍采取任何行动?
“难不成……” 谢寻舌尖抵着后槽牙,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茶盏,指节泛白,“裴淮那厮,真的对男人更为上心……” 他自嘲地嗤笑一声,声音里满是不屑与不甘。
原以为借流言搅乱朝局,再暗中散播裴淮生母一族的秘闻,能让新帝焦头烂额,自己好坐收渔利,没想到反倒像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想到这儿,他突然烦躁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茶汤溅出,在名贵的鲛绡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就在这时,窗边软榻上的暗香突然回过身来,素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碎发,神色略显凝重。
此刻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主子,方才我瞧见新帝与那位楚太医在市集同行。”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帝王虽神色淡漠,却带着那人一路吃喝,还买了不少玩意儿。最奇怪的是……”
暗香凑近几步,压低声音,“裴淮甚至亲自为楚太医挡开了迎面撞来的木车,那动作…… 不似作伪。”
谢寻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滚烫的茶水溅出,在长袍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恍若未觉。
“你说什么?裴淮竟真与那楚知阙……” 谢寻猛地抬头,盯着暗香,眸光如鹰隼般锐利。
他猛地站起身来,长袍扫过矮几,文书、密信散落一地。心中那团疑惑的火焰越烧越旺,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棋局,此刻却生出许多变数。
自己精心布局数日,买通书楼印书、收买市井流言,原想借裴淮的身世和喜好男色的传闻打压他,如今看来,倒像是误判了局势,平白便宜了裴淮那个疯子。
“好个裴淮,倒是我小瞧你了。” 谢寻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倒像是谁在呜咽。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不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这楚知阙看似普通,却能让裴淮另眼相看。暗香,再去查查,他最近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哪怕是一个眼神,都别放过。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裴淮的棋子,还是……”
他话音渐弱,却在暖阁内久久回荡,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暮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天际一点点浸染。寒风裹挟着尖锐的雪粒,如无数细小的箭矢,噼里啪啦地扑打在马车帘幕上,发出细碎又密集的沙沙声,仿佛是冬夜的鬼魅在窗外低语。
车厢内,精巧的兽首形铜炉中炭火明明灭灭,可那点暖意却抵不住从车缝里钻进来的寒意,楚知阙蜷缩在软垫上,狐裘下摆垂落在地,沾了些许雪水。
他的双腿早已被一下午在市集奔波折磨得酸痛不堪,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着,每一次马车的颠簸都让这种疼痛加剧几分。
眼皮像是被灌了铅,沉重得几乎睁不开,困意如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袭来。
楚知阙强撑着想要清醒,脑袋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突然,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剧烈的晃动让他的额头 “咚” 的一声撞上了冰凉的木窗。
闷痛让楚知阙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睫毛剧烈颤抖,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可困意实在浓重,他连哼唧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又陷入混沌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龙涎香气息的寒意扑面而来,腰间突然多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楚知阙整个人被拽着往旁侧倒去,迷迷糊糊中,脑袋稳稳地靠在了一片温热且坚实的地方 —— 正是新帝裴淮的肩膀。
楚知阙身上带着市集里沾染的糖霜甜香与烟火气,和裴淮身上冷冽的龙涎香交织在一起,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熟睡中的他因僵硬的姿势本能地想要寻找更舒适的倚靠,无意识地调整着脑袋的位置,脸颊轻轻蹭着裴淮玄色衣袍的布料,像是一只寻求温暖的幼兽。
他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声音小得如同呓语,可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裴淮垂眸望着肩头这个毫无防备的人,眼神依旧淡漠,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
可他搭在车厢扶手上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又松开,指甲在鎏金扶手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又很快被磨平。
他看着楚知阙眼下淡淡的青影,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无意识抿着的唇,突然觉得车厢里的空气有些稀薄,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
楚知阙手中还攥着在市集买的小食,是个裹着糖霜的糯米团子。
团子表面凝结着细小的糖霜结晶,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微弱的暖光,像是楚知阙身上仅存的一点温度。
裴淮盯着那团食物,喉结滚动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过来。
入口时还有些余温,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不知是糯米团子本身的温热,还是方才被楚知阙体温焐着的缘故,寒意竟也没那么容易将其冷却。
他一口一口地吃着糯米团子,动作克制而缓慢,可目光却始终牢牢地落在楚知阙身上。
看着他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看着他无意识皱起又舒展的眉,帝王的心中泛起一丝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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