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衍握着佩剑的手早已被冻得麻木,羊皮手套与剑柄处缠着的布条都结了层薄霜,指节几乎失去知觉。
整整一上午,他在药田四周机械地来回踱步,靴底不知碾碎了多少层薄冰,巡逻的路线在积雪上踩出了两道深深的、交错的脚印。
寒风裹挟着细雪灌进领口,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刮得脖颈生疼,可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连药田边缘枯萎的蒿草随风摆动,都能让他瞬间绷紧神经。
当他拖着沉重如灌了铅的步伐,转身看向药田入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在原地。
早上还在太医院里专注制药、勤奋得令人疑惑的楚知阙,此刻正懒洋洋地瘫在藤椅上,貂裘大氅半褪在腰间,露出里面月白中衣,像极了一只晒太阳的咸鱼。
那人半眯着眼,嘴角噙着一抹惬意的笑,任由冬日的暖阳洒在身上,时不时伸展一下四肢,藤椅也跟着发出吱呀的声响,惊起了停在枯枝上打盹的麻雀。
成衍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满。
这皇宫之中,人人都谨小慎微,他在寒风中辛苦巡逻,衣袍早已被雪水浸透又冻硬,而楚知阙却如此会享受。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靴底刚碾过一粒碎石,踏出一步后,余光却瞥见楚知阙身后不远处的那道明黄身影。
玄色龙纹披风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裴淮立在阴影深处,帝王冕旒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遮挡住他眼中翻涌的杀意。
他眉眼如淬了毒的利刃,紧抿的薄唇几乎要被他咬出血来,周身散发的寒气比这腊月风雪更冷三分。
落在他肩头的雪粒瞬间结成尖锐的冰晶,腰间帝王玉佩泛着森冷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饮血。
裴淮死死盯着藤椅上惬意的楚知阙,右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佩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在他眼中,楚知阙的每一个慵懒动作,每一抹闲适笑意,都是对他权威的挑衅。
这个太医院的太医,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患。
成衍只觉得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仿佛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
他猛地刹住脚步,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大气都不敢出。
于是,他强压下心中的惧意,默默收回迈出的脚,连呼吸都放轻,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残雪在药田的枯草尖上摇摇欲坠,楚知阙舒展四肢仰躺在藤椅里,绣着暗纹的月白中衣被染得发烫。
他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后颈惬意地蹭着藤椅的弧度,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椅把上经年累月磨出的包浆。
远处宫墙下传来乌鸦粗粝的啼叫,混着檐角铜铃被风吹动的嗡鸣,在寂静的午后荡出层层回音。
空气中浮动着药草混着雪水的清冽气息,还夹杂着他晨起制药时残留在袖口的三七苦涩。
正沉浸在慵懒中的他,忽然感觉眼前一暗,刺骨的寒意顺着后颈爬上来。几缕墨色发丝扫过脸颊,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将他笼罩。
他下意识以为是成衍又来 “找茬”,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懒洋洋开口:“成侍卫,要看也等……”
“等” 字尚未说完,下颌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一只裹着玄色鲛绡的手猛地掐住他的脸颊,帝王冕旒上的东珠扫过他额头,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貌似刚下朝不久就来寻自己的。
楚知阙惊得猛然睁眼,正对上一双淬着寒冰的凤目 —— 裴淮的瞳孔微微收缩,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玄色龙纹披风垂落在他膝头,金线绣就的五爪金龙在风中张牙舞爪,帝王靴上的鎏金兽首正对着他暴露在外的脚踝。
“楚太医哪来的厚脸皮,” 裴淮俯身逼近,冕旒上的玉珠相互撞击,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敢让朕让让?” 他拇指用力按压楚知阙的颧骨,另四指狠狠扣住下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将人整个提离藤椅。
楚知阙踉跄着单膝跪地,貂裘大氅滑落在地,露出苍白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藤椅在身后发出吱呀的哀鸣,椅腿在雪地上划出两道凌乱的痕迹。
“陛下这是要与臣比手劲?” 楚知阙被掐得眼眶发红,却硬是扯出个歪斜的笑。
他伸手去掰裴淮的手指,指腹擦过对方掌心的薄茧 —— 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
“松松手,捏疼臣了。” 话音未落,膝盖突然被帝王靴跟重重碾住,积雪混着碎石扎进皮肉,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可他仍梗着脖子与裴淮对视,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雪粒。
裴淮眼底杀意翻涌,指尖又收紧几分,几乎要将他的下颌骨碾碎。就在这时,楚知阙睫毛颤动,竟张嘴咬住他虎口。
“放肆!” 帝王怒喝,猛地甩开手。楚知阙跌坐在地,嘴角挂着血迹,发丝凌乱地散在眼前,他却笑出了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陛下龙威浩荡,可臣这张脸若是破了相,以后谁给您看诊?”
寒风卷着细雪扑在两人身上,裴淮腰间玉佩随着剧烈的呼吸轻轻撞击,发出冰冷的声响。
他盯着楚知阙倔强的眉眼,突然抽出佩剑,剑脊狠狠压上对方肩头。
寒铁贴着皮肤传来刺骨的凉意,剑尖挑起他一缕发丝,在风中轻轻摇晃:“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裴淮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像是从九幽地狱传来的索命咒,
药田枯黄的艾草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楚知阙半倚靠在藤椅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绕着貂裘大氅的流苏,仿佛那不是织物,而是新帝裴淮的喉间软肉。
他目光慵懒地扫过对方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块雕着螭龙纹的羊脂玉,此刻在冬日惨白的天光下泛着冷意。
寒风卷起他额前几缕染了药汁的碎发,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凌乱阴影,“陛下,您昨夜予臣的那块玉佩,还是作假不算数的吗?”
他刻意压低声音,尾音像毒蛇吐信般缠绕着暧昧,在空旷的药田里荡出几缕令人遐想的回响。
裴淮垂眸盯着右手虎口处蜿蜒而下的鲜血,那是方才被楚知阙咬出的伤口。
殷红的血迹顺着玄色鲛绡手套的金线纹路滴落,在雪地上晕开点点红梅,宛如楚知阙昨夜在他寝殿里,用沾了朱砂的指尖在奏折上画的那朵并蒂莲。
他下颌绷成锋利的直线,帝王冕旒随着动作轻晃,东珠相撞发出冷硬的声响,恍若他此刻破碎的耐心:“无朕口谕,那也不过是块普普通通的玉佩罢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欺身逼近,龙纹披风裹挟着龙涎香与血腥气,几乎要将藤椅上的人完全笼罩,“而楚太医昨夜一番作为,砍几次头都不为过。”
藤椅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楚知阙却仿若未觉,慢悠悠地仰躺回去,月白中衣领口散开,露出半截脆弱的苍白脖颈,恰似引颈就戮的天鹅。
他歪着头,桃花眼里泛起水光,睫毛下藏着的算计却比太医院的毒草更锋利:“果然陛下都不念情谊的吗?”
“情谊?” 裴淮冷笑,佩剑出鞘半寸,寒芒映得楚知阙瞳孔骤缩。
“我们之间有什么情谊?不现在杀了你,都是朕仁慈。” 他的声音裹挟着冰碴,落在楚知阙耳畔,却惊不起一丝波澜。
楚知阙突然伸手,骨节修长的手指紧紧抓住裴淮垂落的衣摆,指尖颤抖得恰到好处:“臣这般爱慕着您,” 他的声音哽咽,仿佛真的被情所困,“如若不是的话,臣又怎会这般亲昵对待男子,对待您呢?”
话落,他在裴淮骤然阴沉的脸色中,强忍着胃部翻涌,将眼底浓烈的厌恶藏进故作深情的湿润里。
残雪突然被风卷起,扑在两人交缠的衣角,远处传来宫墙下乌鸦的啼叫,像是在嘲笑这场充满谎言与杀意的对峙。
药田里凝结的薄霜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连仅存的几株枯草都被冻得僵直,唯有寒风掠过,发出呜咽般的沙沙声响。
楚知阙半仰着脖颈,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滚动,目光牢牢锁着裴淮紧绷的下颌线。
那线条冷硬如出鞘的刀刃,在冬日惨淡的天光里泛着青灰色,仿佛真能将穿透云层的暖阳都割裂成碎片。
他缓缓抬起手,腕骨纤细得近乎脆弱,指尖还沾着早间研磨三七留下的褐色药粉,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在雪地上晕开点点斑驳。
裴淮垂眸盯着那只逐渐靠近的手,腰间佩剑的鎏金兽首吞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剑鞘里传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察觉到主人的杀意而蓄势待发。
帝王冕旒上的东珠摇晃着,在楚知阙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而他眼底翻涌的暴戾几乎凝成实质 —— 自登基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在他盛怒时如此冒犯。
楚知阙的指尖在距离裴淮手背三寸处骤然悬停,冻得发红的指甲微微蜷曲。
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周身散发的寒意,如同腊月里结冰的护城河,冷得刺骨。
然而下一秒,他却仿佛蛊惑般,指尖轻颤着覆了上去,触到一片比想象中更冰冷的皮肤,像是握住了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寒铁,甚至还残留着金属特有的冷硬质感。
“陛下莫恼。” 他声音轻柔得近乎呢喃,尾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对方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一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猛兽,又像是在安抚自己擂鼓般剧烈跳动的心脏。
药田里凝结的霜花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幽蓝,宛如撒落人间的碎冰。
楚知阙的指尖刚触到裴淮手背,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梁,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
帝王周身萦绕的龙涎香突然变得刺鼻,混着雪粒在寒风中翻涌,直往他鼻腔里钻,呛得他眼眶发酸。
裴淮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帝王冕旒剧烈晃动,东珠相撞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战鼓上,裹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松开!” 裴淮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生生挤出来的,冷得能将人冻僵。
玄色龙纹披风随着他抽手的动作猎猎扬起,带起一阵强劲的风,扫落藤椅上的积雪。
细碎冰晶扑在楚知阙苍白的脸上,打得皮肤生疼,那森冷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佩剑出鞘的龙吟声响起,半寸寒芒映得他瞳孔骤缩,剑锋几乎要贴上他剧烈跳动的喉结,只要帝王手腕轻轻一动,便能轻易取走他的性命。
楚知阙却没有压下心底的恶趣味,桃花眼微微弯起,睫羽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做出一副委屈又讨好的模样:“陛下息怒……”
他的尾音还在寒风里打着旋,裴淮已猛地转身。帝王靴底重重碾过雪地,积雪混着碎石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楚知阙紧绷的神经上,震得他心跟着一颤。
裴淮冕旒上的东珠随着步伐摇晃,渐渐融入远处朱红的宫墙阴影,只留下一道裹挟着龙威的残影,空气中残留的龙涎香与雪水混在一起,冷得刺鼻,仿佛连空气都被帝王的怒意冻结。
直到那抹明黄彻底消失在回廊转角,楚知阙紧绷的脊背才轰然松懈,整个人像被抽走骨头般瘫在藤椅中。
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指腹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 —— 方才强装镇定的从容,差点就在帝王盛怒的威压下土崩瓦解。
“呼…… 又躲过一劫。” 他喃喃自语,声音发颤,唇角却勾起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带着几分侥幸。
此刻,他才惊觉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连藤椅的藤条都在他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压痕。
暖阳不知何时重新爬上藤椅扶手,驱散了裴淮带来的寒意。楚知阙懒洋洋地伸展四肢,藤椅发出吱呀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场惊险的对峙叹息。
他眯起眼,任由阳光穿透睫毛,在眼底晕开细碎的金斑,感受着冬日难得的温暖。
先前的惊险化作此刻惬意的注脚,药田里的寒风依旧在吹,卷起他散落的发丝,却吹不散他脸上逐渐放松的神色。
远处,几只麻雀落在药田的枯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为这片寂静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气。
这一刻,他终于能安心享受这偷来的闲适时光,只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直面帝王之怒,又会在何时。
新帝离去后的太医院,像是被重新注入生气的铜壶滴漏,药碾声、抓药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成衍握着佩剑的手还残留着巡逻时的寒意,指节因长时间紧握剑柄而微微发麻。
穿过回廊时,两侧药房飘出的药香混着炭火气息,却压不住空气中残留的紧张。
他注意到几个太医聚在墙角窃窃私语,眼神不时往药田方向瞟,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像是生怕沾染上什么灾祸。
当他踏进药田,眼前的景象与方才的剑拔弩张形成了强烈反差。
楚知阙斜倚在藤椅上,貂裘大氅随意地搭在膝头,修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扶手,节奏轻快得像是在打拍子。
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晨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散发着慵懒惬意的气息,全然不见面对帝王盛怒时该有的狼狈。
就连他身后被新帝佩剑划破的药架,此刻都显得那么突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
成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佩剑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他盯着楚知阙优哉游哉的模样,又想起方才裴淮离去时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帝王冕旒随着大步晃动,东珠相撞发出冷硬的声响,靴底碾过雪地的声响仿佛还在耳畔回荡。
“陛下的刀是钝了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佩剑无意识地撞在他腿侧,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飞了停在药田枯枝上的麻雀。
在成衍的认知里,忤逆帝王该是血溅当场的下场。
他是自小就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见过太多人头落地的瞬间,见惯了一刀封喉的利落,实在想不通楚知阙如何能全身而退。
他抬脚踢开脚边的积雪,碎冰飞溅间,目光扫过藤椅旁未干的脚印 —— 那是裴淮方才留下的,脚印凌乱且深,分明昭示着帝王离去时的盛怒。可再看楚知阙,连衣摆都整齐得不见褶皱。
“这楚知阙……” 成衍咂了咂舌,喉结不安地滚动。他自诩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在他的世界里,爱恨分明,生死也分明。
此刻看着楚知阙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寒风卷起他的披风,他却浑然未觉,只是站在原地,望着藤椅上的人,满心都是困惑与不解,而楚知阙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朝他看来,那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像是在无声地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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