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阙咬下一口包子,松软的面皮裹着鲜香的肉馅在口中散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但他本就没什么胃口,不过是随手填填肚子,吃了不到两个,便觉得半饱,将剩下的包子放回油纸包。
廊下的铜灯盏在寒风中摇晃,烛火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楚知阙倚着斑驳的廊柱,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
残雪被卷上青瓦,在空荡的庭院里打着旋儿,远处传来更夫收梆子的声响,混着宫墙下枯竹的呜咽,透着萧索。
太医院屋檐下悬着的冰棱突然断裂,“咔嚓” 一声坠地,惊得他回过神来。
靴底碾碎冰棱的细碎声响由远及近,楚知阙侧头望去,见成衍裹着玄色斗篷立在廊外,积雪压弯了肩头的布料,剑柄处缠着的布条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少年身姿笔直如枪,却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喊道:“成侍卫,过来!”
成衍的手指瞬间扣住剑柄,青铜饕餮纹硌得掌心发麻。
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缓步上前,靴跟与青石板碰撞出克制的声响。
“楚太医,何事?” 他垂眸行礼,余光却死死盯着对方腰间的药囊。
楚知阙扬了扬油纸包,热气从纸缝里钻出来:“还剩些,你若不嫌弃,就填填肚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早寅时就见你跟着,总不能一口热乎的都没吃吧?”
成衍盯着那油汪汪的包子,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他想起方才容国公递来包子时眼底的寒意,再看楚知阙坦荡的眼神,一时难以分辨真假。
“卑职不敢劳烦楚太医,陛下命我……”
“不过是吃个包子,能耽误什么?” 楚知阙打断他的话,将油纸包放在廊下石桌上,“想吃便拿,不必多礼。” 说完,双手抱臂,倚回廊柱。
成衍站在原地,望着石桌上的包子,又看向神色淡然的楚知阙。风雪卷着细雪扑来,灌进领口生疼。
成衍盯着石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又看看自己怀中冻得梆硬的冷馒头,满心都是疑惑。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先是容国公递来刚出炉的包子,现在楚知阙又非要塞给他吃食,怎么人人都觉得他穷得连早饭都吃不起?
寒风灌进领口,刮得喉咙生疼,腹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饥饿感,仿佛在催促他快些做决定。
母亲的话在耳边回响:“人活一世,万不能浪费任何食物。” 成衍攥着冷馒头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抬眼望向楚知阙,对方倚在廊柱上,神色淡然,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
少年咬了咬牙,最终将冷馒头重新揣回怀中,右手虚握成拳轻掩在唇侧,左手两根手指捏起一个包子,动作轻缓地送到嘴边。
包子的温度透过油纸传来,驱散了指尖的寒意。成衍浅浅咬下一小口,下颌随着咀嚼缓缓开合,喉结几乎不见大幅度的耸动。
他垂眸盯着手中的包子,细细品味着松软面皮与鲜香肉馅交织的滋味,时不时用袖口轻轻擦拭嘴角,生怕留下半点碎屑。
即便腹中饥饿如擂鼓,他吞咽时也刻意放缓节奏,不让自己露出丝毫急切。
楚知阙看着成衍挺直脊背,如同在参加宴席般讲究地进食,饶有兴致地挑眉。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掌心向上,手腕微抬,将帕子郑重地递到成衍面前:“擦擦吧。”
成衍闻言动作一顿,耳尖泛起薄红,却依旧保持着腰背笔直的姿态。他指尖捏起帕角,轻柔地按了按嘴角,随后将帕子整齐叠好,端端正正摆在石桌边缘。
直到吃完最后一口包子,成衍才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朝着楚知阙抱拳行礼,声音清朗:“多谢楚太医。” 他又低头看了眼石桌上的帕子,踌躇片刻道:“这帕子洗净后,定当奉还。”
楚知阙转身迈进太医院,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合拢,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混合着陈年药材的陈腐与新晒草药的清新,倒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将狐裘随手搭在一旁掉了漆的竹椅上,那椅子腿还缺了一角,垫着块青砖才勉强稳住。
青石臼旁堆满了药材,朱砂红得刺目,三七泛着暗褐,白芨根茎折断处渗出透明黏液。
捣药杵起落间,粉末如烟雾腾起,沾在他的睫毛、鼻尖,倒像是给这张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烟火气。
楚知阙时不时停下动作,从怀中掏出那本边角卷起的泛黄医书,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簌簌掉落。
书上密密麻麻批注着蝇头小字,有些地方墨迹晕染,不知是茶水还是药汁。
他逐字对照着配比,薄唇紧抿,那双平日里总含着戏谑的桃花眼,此刻专注得惊人。
成衍吃完包子走进太医院时,正撞见楚知阙往药粉里加水。
瓷碗中的液体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臼里晕开暗红,像是鲜血。
少年下意识按住剑柄,目光扫过满地药材 —— 太医院竟收拾得井井有条,连药柜抽屉都按药理分类贴好了新标签。
“这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成衍小声嘀咕着,靴底碾过地上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抱着双臂,倚在斑驳的门框上,斗篷下摆扫过墙角结网的铜盆。楚知阙将揉好的药团搓成细长条,动作行云流水,指尖沾满药粉也浑然不觉。
汗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痕迹。
当第一颗止血丸滚入瓷盘时,发出 “叮” 的轻响,惊得梁上筑巢的燕子扑棱棱飞了起来。
成衍看着那瓷盘里渐渐堆起的药丸,个个圆润紧实,表面泛着细腻的光泽,竟比太医院往年进贡的御用药丸还要精致几分。
“愣着做什么?还不去药田那边值班。” 楚知阙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长期说话导致的沙哑。
他依旧盯着手中的药团,修长的手指灵巧翻动,仿佛那不是药丸,而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成衍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出太医院。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成衍裹紧斗篷,靴底踩碎冰棱,朝着药田走去。
远处药田里的防风草在风中摇摆,像是无数只苍白的手在招摇。
他握着佩剑的手微微收紧,脑子里还盘旋着楚知阙专注制药的模样。而此时的楚知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手下动作不停,低声对着虚空说了句:“007,这批止血丸够应付下次危机了吧?”
日头攀上中天时,楚知阙终于停下手中动作。瓷盘里整齐码着上百颗止血丸,在斑驳的窗棂光影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宛如撒落人间的琥珀。
空气中飘散的药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混着屋角铜炉里未燃尽的艾草香,在梁间萦绕不散。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指节因长时间捣药微微泛红,后背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贴着皮肤又凉又黏,每一次动作都能感受到布料与肌肤的拉扯。
“宿主,您这是准备治大象去吗?”007 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炸响,带着电子音特有的机械感,却又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调侃,“一上午捣鼓出这么多止血丸,太医院的药材怕是要被您搬空了。再这么下去,库房管理员该以为遭了耗子!”
楚知阙扯了扯嘴角,喉结滚动着伸手端起一旁的凉茶。粗陶碗边缘还沾着褐色药渍,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的瞬间,驱散了些灼烧般的燥热。
他盯着碗底沉着的几片薄荷叶,忽然想起今早容国公递来的包子 —— 同样带着不合时宜的善意。
“未雨绸缪罢了,” 他垂眸将碗重重搁在案几上,震得边缘的几颗药丸轻轻弹跳,“这宫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多备些总没错。”
007 的数据流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像极了人类翻白眼的模样:“您看看实时任务面板!目前‘宫廷安全值’稳定在 98%,连只刺客都没有,哪来的血要止?”
虚拟屏幕突然弹出警告框,血红的 “疲劳值 87%” 字样刺得楚知阙太阳穴突突直跳。
冬风卷着细雪掠过宫墙,在朱红廊柱上留下斑驳的白痕。
楚知阙弓着背,双手死死攥住藤椅,藤条深深勒进掌心,粗粝的触感混着汗意,在皮肉间碾出一道道红痕。
这把深褐色藤椅原是太医院诊疗室的旧物,木质椅腿因常年使用变得沉重而光滑,此刻却成了他的 “大敌”。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凸起,像盘踞的蚯蚓,他咬紧牙关将其拖离地面,木质椅腿与青石板摩擦出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回廊里回荡,惊得檐角的铜铃也跟着发出细碎的嗡鸣。
“再坚持一下……” 他的声音被寒风撕碎,混着粗重的喘息。寒风如刀,顺着半敞的衣襟灌入,刮得他后颈生疼,连带着胸腔都泛起凉意。
穿过九曲回廊时,楚知阙的手臂早已酸麻得失去知觉,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动千斤重物。
藤椅磕磕绊绊,好几次椅角擦过廊柱,在朱红漆面上留下长长的划痕,仿佛是他与这皇宫无声的对抗。
有次重心不稳,整个人连同藤椅往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结着薄冰的石阶上,疼得眼前直冒金星。
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耳中轰鸣,恍惚间想起前世儿时在街头摔破膝盖,蜷缩在巷口无人问津,只能看着血珠渗进青石板的缝隙里。
可此刻,他只是喘着粗气,用袖口胡乱抹了把额角的汗珠,又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继续拖拽,心中反复念叨着药田边那片难得的暖阳。
终于将藤椅安置在药田边时,楚知阙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般瘫坐在椅面上,藤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仿佛也在为这场艰难的跋涉叹息。
但当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枯枝,温柔地洒在他身上时,所有疲惫都瞬间消散。
斑驳光影落在他微微眯起的眼睫上,暖意渗入每一寸肌肤,骨头缝里的酸胀仿佛都被晒化了。
今日雪势渐歇,只有零星的雪粒从树梢坠落,落在他汗湿的衣襟上,转瞬便化作水珠。
远处药田里的草药裹着薄雪,在风中轻轻摇晃,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与雪水的清冽。
“这趟可没白折腾。” 他懒洋洋地伸展着酸痛的四肢,藤椅随着动作轻晃,惊飞了脚边觅食的麻雀。
椅背上缠着的红绸带是他先前随手系上的,此刻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为这素净的冬日图景添了抹亮色。
望着头顶澄澈的天空,偶尔掠过的残云,他忽然觉得,这独自搬运的辛苦,倒让此刻的安宁愈发珍贵。
或许在这勾心斗角的皇宫里,能偷得这样片刻清闲,便是对自己最好的犒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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