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守在门外,被猛地一喊,以为是出了刺客,慌忙跑进内殿就要拔剑,谁料皇帝陛下一脸凝重,问的却是“当年的姑娘是不是皇后”这样的梦话。
他把当年亲手交予玉佩,又暗中确认她就是谢家大小姐的过程,从头到尾细细讲述了一次。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苦口婆心地把有关姐妹俩的市井传言、奇闻轶事都讲了一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谢大小姐和皇后如果是同一个人,他一辈子孤寡!
费了半天口舌,上首之人仍旧将信将疑,他重重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顾太医果真是神医,先前怎么说的来着——陛下夙兴夜寐,宵衣旰食,长此以往,多梦少眠。
这不,熬了一整宿,大白天的,竟然产生了如此严重的幻觉。
当年那个刁蛮无礼的丫头,怎能与他们温婉端庄的皇后相比!
就算她是皇后的姐姐也不行!
*
正午时分。竹影候在坤宁宫殿门口。
里边帝后在用午膳,门开着,帝后的一问一答,外边听得一清二楚。
“皇后平日喜欢吃什么?”
“妾对吃食并无什么特殊喜好。”
这是真的。她小时候挑食,后来被父亲的戒尺治好了。
“书籍呢?”
“经史子集,女德女诫,兵书策论……都有涉猎一些。”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
谢槿语拿起的筷子又放下,最后干脆不拿了。不知道皇帝今日为何突发奇想问这些问题,仿佛选秀考核的女官,叫人怪紧张的。
依据对陛下喜好的了解,她真假参半地答,对方面色淡淡的,但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有点失望。
……难道那个关于华阳县主的问题她没答好,不小心暴露了她讨厌县主的事实,让皇帝觉得她心胸不够宽广?
可是她刚才都说了县主性情、功课、才情,样样……尚可。
这还不够宽容么?
要她说,应当是——功课差劲,性情糟糕,才情稀烂!
好在他没有一直问下去,她才执起筷子,重振食欲。
殿外,竹影和小远子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望见浓浓的担忧。
*
赵珩方踏出坤宁宫的大门,竹影便凑上去。
“陛下,您现在能确定了吧?”他试探道,“皇后娘娘的喜好习惯和那位大小姐没有一点相像。”
见赵珩不语,他急了:“……陛下难道还不相信?”
赵珩瞥他一眼,淡淡道:“的确不是同一人。”
“换做是她——只会说华阳县主功课差劲,性情糟糕,才情稀烂。”他轻笑,“‘尚可’如此高的评价,不会出自她之口。”
竹影:“……”
这样说自己的表妹会不会太刻薄了?
适时,远处一名宫女被押着,另一名年长的宫女领头在前,看着是去慎刑司的方向。
“那不是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么?”竹影喃喃道。
赵珩看向后头的小远子,后者心领神会,答道:
“禀陛下,昨夜宫里有人多嘴,被娘娘撞见,下令押入慎刑司。”
赵珩眉头一拧,陈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皇后平日待下宽和,寻常的闲言碎语,依照宫规,至多不过罚俸。这两个宫女恐怕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引得如此后果。
忆起今晨听到的复述,陈远深吸一口气,把那两个宫女的原话不带一丝感情地重复了一遍。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锐利的目光扫过来,陈远脊背发凉,“扑”地一声跪下。
后头的宫人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彻查后宫——参与议论此事的,全部打了板子发入掖庭。”
皇帝的语气寒凉刺骨。
“可昨夜议论的另一名宫女,”陈远欲言又止,心内叫苦不迭,“皇后只叫罚了一月的例银……奴才该如何处置?”
“后宫之事全由皇后做主,自然是听皇后的。日后再有此类问题,不必问朕。”
“是。”
*
方送走皇帝,谢槿语本应午睡,可睡了一上午,这会不困,便想着去御花园逛逛。
谁料分别不足一炷香,又在宫道上迎面碰见了皇帝。
谢槿语尴尬地抿了抿唇。
芙蕖倒兴奋,悄声道:“娘娘,新年新气象,这就是缘分呐。”
谢槿语没搭理她,只因这条路是他回宫的必经之路,她昼夜颠倒还没睡醒,草率了。
“皇后这是要去哪?”
她只得照实说:“午间方起,这会不困,想着去御花园消消食。”
赵珩点点头,神情丝毫不见方才的阴沉之色,温声道:
“朕也要去,便一起吧。”
谢槿语:“……”
竹影&陈远:“……”
你俩刚刚是迎面碰见的啊!
……
先帝擅长玩乐,因此这御花园经他之手,抵得上先前的几倍大,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移步换景,便是在这寂寥的冬日,也别有一番意趣。
园中不时有宫人忙碌,见到帝后二人同行,忙退到一旁行礼,悄悄用目光描摹二人的身影。
这园中景致年年相似,真正值得一看的风景,是这姿容绝代的一对伉俪。
赏景的人不知自己成了风景,目光流连各处,唇角微弯。
“皇后喜爱梅花?”
谢槿语正在观察前方长廊的檐角,被问得一愣,半天才回过神。
“陛下是在问我?”她摇摇头,笑了笑,“臣妾对花并无什么偏爱。四时不同,花也不同。我都喜欢。”
他神色微怔。
当年,她发髻上缀了各种花朵,简直像顶了个花园在头上,问她,她理所当然道:“四时不同,花也不同。春天开的花多,本小姐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只能都戴上咯。”
此时他们恰好走到一株盛放的梅树下,又恰好一阵风吹来,殷红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几瓣停留在她发间。
红梅鲜艳,衬托出她本就极盛的容颜,美不胜收。
她微微仰首,沐浴在花雨之中,微冷的空气混着花香钻进鼻尖,心旷神怡。
她不由得展颜一笑。
梅瓣铺了满地,她回过神,落入一双漆黑的眼眸。
他眼型窄长,眼尾稍扬,本是一双多情眼,可即便在笑,眸底也总是含着一股疏离清冷,拒人千里。
唯有偶尔动情之时,她才能借着烛光看出那团漆黑中的少许情意。
但是此刻,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枝桠温和地洒下来,她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眼底的温柔。
脸颊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是他的指尖。
她呼吸一滞,羽睫微颤,仿佛被定住一般,身体紧绷,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那手却换了方向,往上掠过她头顶。
再回到眼前,手心摊开,其上已多了几片花瓣。
鬼使神差一般,她也把手递了出去,手心朝上展开,似要接过。
头顶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眼前那只大手顷刻翻转,将她的手牢牢握紧。
温热的触感如过电一般流经四肢百骸,她身子一僵,被握住的那只手连带着手臂仿佛都失去了知觉,由着他往前牵引。
心跳如擂鼓,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响声。
就这样牵着手穿过梅园、长廊、亭台、水榭,谁也没再说话。
终于又迈出一处园子,她感到后背的夹衫已然汗湿,手心更是黏腻得不成样子,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无声制止。
男人询问的目光从侧旁投下来。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脸,放弃挣扎。
余光偷瞟见男人泛红的脸颊和耳朵,暗自腹诽——都热成这样了还要牵?
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一般,他忽然松开手。
喉结滚动一圈,他启口道:
“朕说过,会给你和谢家应有的体面。”
“先前是朕疏忽,日后不会了。”
谢槿语微愣,一时没听明白。
待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冬枝走过来低语几句,她才恍然。
原来方才那些……都是做戏。
视线下移,她后知后觉,方才交握的手心之间尚有一片细小的梅瓣,被汗液浸湿,黏在手心。
她随意拍去,自嘲般地笑笑,神情恢复了素日的淡然。
*
竹影一路上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直到御书房门前都没能开口。
赶在陈远跟进去之间拉住他,问道:
“陛下方才为何突然对皇后娘娘如此亲近?”
又是逛园子又是牵手的。
明明知道她不是她。
陈远一拍他的脑袋,眼珠一转:
“你傻呀,咱们陛下,这是在给皇后娘娘撑腰呢!”
竹影当下没听懂,过了几日就全明白了。
宫里的流言焕然一新——说帝后情深,不但携手同游,皇帝更是冲冠一怒袒护皇后。
如今掖庭人满为患,无不感念皇后为他们求情免去杖责。甚至有人将帝后深情写成了话本,悄悄在各宫传阅。
*
正月初九,秀女入宫。
吏部司封司主事孟世忠之女孟云裳,宣府镇副总兵何耀光之女何云熙二人封为才人,分别赐居西六宫的储秀宫和咸福宫。而国子监祭酒周易之之女周静姝,封为贵人,赐居东六宫最北的景阳宫。
三位新人入宫两日后,分别拜见了太后和皇后。
冬枝目送三人离去,走到皇后身边道:
“这新进的秀女看着都不错,周贵人和孟才人性子静,瞧着都是省事的,何才人活泼些,心思却浅。”
谢槿语抿了口茶,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她问:“周贵人自己选的景阳宫?”
“是。”冬枝恭谨道,“按照娘娘先前的吩咐,宫殿都是让她们自己先选,再呈报的内务府。”
“奴婢先前也觉得奇怪,还特意问过。管事公公说,是周贵人觉得景阳宫偏远些,安静。”
谢槿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坤宁宫外的宫道上,两人并排走着,周贵人稍慢一步。
何云熙率先打破沉默,开朗笑道:“这两日在宫里,姐姐们可听说了陛下和娘娘的事?”
“我进京前便听说过娘娘的美名,今日一见,当真是国色天香、仪态万千,怪不得能得陛下如此宠爱。”
“是啊。”孟才人温婉一笑,“娘娘和陛下虽是太后指婚,可二人感情甚笃。我先前听说陛下不常去皇后宫中,只因心有所属,还以为是真的,如今看来实在荒谬,是那些人捕风捉影。”
“陛下政务繁忙,这两日虽都未进后宫,但心里一定是记挂娘娘的。”
何云熙经她一提醒,也想起这事,心中疑窦丛生:“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云裳意味不明地笑笑。
何云熙正欲追问,一直沉默着的周静姝忽然加快脚步走到二人身边,神色冷淡道:“二位妹妹既入了宫,当谨言慎行。”
几人沉默下来,没走多远,周贵人与二人分别,独自前往东边。何云熙便拉过孟云裳,低声道:“姐姐,你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可知前段时日陛下罚了一干宫人到掖庭?”孟才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何才人点头:“那些宫人乱嚼舌根。”
孟云裳嗤笑一声:“若是说些闲话就要被罚,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帝后情深?”
何云熙一怔。
“掖庭有个宫女叫玉瓶,你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
孟云裳扬长而去,何云熙在原地站了会,掉头往掖庭走去。
是不是做戏你自己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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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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