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晗:“姚大人,从前是我对你轻慢少礼,甚至还让人打伤了你,请你不要因此迁怒到信王身上。
此行关山迢递、荆棘载途,望姚太医能不计前嫌对他多加照拂,待你们平安归来,我必重礼报答!”
临近李允昭远行,李若晗坐立难安,姚伫春奉命随行,偏偏刚认识的时候自己还重伤了他。
李若晗独自前来,眉间嘴角含着愁容,但殷红的晚霞格外眷顾地散落在她周身,她依然是那么高贵华美。
姚伫春一时茫然,没想到郡主为了信王殿下竟纡尊降贵到此地步,来向自己这小小太医求和。
姚伫春诚挚说道:“郡主,您实在不必如此,臣从未对您有过怨言,何来迁怒一说?此番随行,也是臣之意愿,臣奉命侍奉王爷,不管王爷去哪,臣都要追随左右。”
李若晗观他神色,聆音察理,觉得姚伫春不像托假,随后她一字一句说道:“姚大人乃纯贞忠士,我必感念不忘。”
既如此,就信这面前的男子一次,如今除了信他也别无他法。
李若晗:“那就不打扰大人了。”
姚伫春:“恭送郡主。”
姚伫春拱手行礼,悄悄抬头望向李若晗远去的背影,雍容端雅如常,虽然纤弱但孤傲有余,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康宁郡主。
送走了郡主,又迎来了郡主的舅舅。
青阳谷被称为世外仙山,谷内弟子不但医术了得,而且兼修剑术武功。
早几年姚伫春外出游历时曾想拜访青阳谷,希望于他的医术能有助益,但始终没有找到青阳谷的位置所在。
没想到几年后自己能误打误撞通过信王与仲前辈攀上关系。
姚伫春早在得知仲子豫身份时就已前去拜见,只是仲前辈淡漠寡言,姚伫春认为这样的世外高人不喜与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也是情有可原,此后就不敢再去叨扰。
没想到仲前辈会主动来找自己,一时令姚太医受宠若惊。
仲子豫青鞋布袍款步而来,不徐不疾地在椅中跷起二郎腿,“啪”的一声将一只看似寻常的小瓷瓶放在桌上。
仲子豫:“小子,你那劳什子补药不必再给昭儿用,这是我新配的固元丹,他若虚沉无力或内腑出血,便让他服下一粒,此丹药性甚猛,下次至少间隔两月。
他惯爱逞强,轻易不肯在人前示弱,你观他面色摸他脉门,若有方才所说的症状,把丹丸溶在水里哄他喝下即可。”
姚伫春恭敬地立在一旁,仲前辈此刻就是他的主心骨,他顿时觉得自己肩负的任务其实并没有那么艰难,“多谢前辈指点,有劳您亲自前来赐教。”
姚伫春转念想到一事:“前辈,晚辈以为那补药可以继续让王爷服用,时候久了,总会有些益处。”
姚伫春没想到回复他的是仲子豫的轻蔑一笑。
仲子豫:“哼,你连着给他灌了几个月的苦汤,可诊出他有丝毫好转?”他实在不知这后生是真蠢还是自欺欺人。
仲子豫这番话正戳中了姚伫春一直暗暗担忧的事,王爷用了他配制的药后虽然不再反常,但也确实没有补养见效的迹象。
他一直以为是时间问题,但今日仲前辈所言让他的心凉了一截,姚伫春仍不死心道:“仲前辈这是何意?”
仲子豫观他后知后觉的模样,很是无奈,罢了,今天就与他剖解清楚:
“人的元气在形成之时已有定数。昭儿是先天不足,以致气血两亏,寻常补药于他来说如杯水车薪、盲人把烛,毫无益处。
况且他脾胃生来就弱,其为人又绝顶聪明,加之身在高位用心过度,于是脾胃大伤,多服无用之药反而雪上加霜,你妄想增益后天不可得的元气,还不如想法子调养他的脾胃。”
仲前辈一箩筐真理劈头盖脸地朝他砸来,姚伫春错愕失神,医者父母心,他情不自禁生出许多惆怅伤悲:“也就是说,王爷的身体譬如置薪于火,薪尽则火熄。”
仲子豫轻轻点了下头。
姚伫春继续试探着问:“前辈,如此的话,王爷岂不……”
仲子豫抬手打断了他:“尽人事,听天命,这话万万不可跟他言明。”那样岂不是让昭儿掰着指头过日子?
仲子豫拂袖而去,姚伫春明白仲前辈一定对王爷的身体了解颇深,他不想轻易放弃这次与前辈交谈的机会:“前辈!王爷身上还有何异处?劳烦前辈告知!”他也好倾尽所学为王爷续命延年。
仲子豫头也不回:“骨髓未满,身不耐寒。”
姚伫春听后并无多少吃惊,这一点不难诊出。信王殿下拖着这么个身体,还要远去异国。
甚至从陛下登基后,王爷就被人多加诟病,连自己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医都能听到几句。
身居高位又如何?他若是个普通人,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这么大个事,姚伫春知道自己担不了,须立刻更换官服,进宫一趟。
夜幕已经降临,姚伫春拿着牌子穿过层层宫门来到宣政殿外。
上次陛下冲自己发火的场景历历在目,不知道这次等着他的又是什么,姚伫春免不得阵阵犯怵,须臾,太监就引了他进去。
天说变就变,方才还月朗星稀,这会儿劲风已经卷着浓云将天遮个严实。
姚伫春这么晚来求见,别是皇叔有什么不好,李明烨悬起心,撂下笔,拧眉等人进来。
姚伫春:“微臣参见陛下。”
李明烨:“平身,什么事?”
姚伫春:“陛下,请容微臣跪着回禀。”
他将今日与仲子豫之言沉着备述,末了,姚伫春不敢再看失神落魄的陛下,低眉垂首。
明明才八月仲秋,李明烨却觉得遍体生寒,太医方才说什么?尽人事?听天命?
自己就是天子,如果他日日向天祷告,神明会保佑他的皇叔长命百岁吗?不是常有人说王爷千岁?
可人们还说皇帝万岁,又有哪个皇帝活过了百岁?天子亲王,都不过是**凡胎……
瘫在椅中缓了许久,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浮想起李允昭清瘦挺直的脊背,李明烨悲从中来,哽咽着泫然而泣。
窗外也随之狂风大作,一声雷鸣将他从颓丧中拉出,他要见皇叔。
李明烨:“备马!”
年轻的皇帝任性如斯,倒叫侍卫和宫人手忙脚乱,外面风雨欲来,近侍欲出言劝阻,却瞧见陛下泪流满面,于是个个噤若寒蝉。
李明烨纵马越过重重宫阙,把守的侍卫透过朦胧雨夜看清白马金鞍上的明黄身影,众人无不惊骇,御马飞蹄毫无缓驻停留之意,侍卫慌忙将城门大开。
李明烨料想他们不会眼睁睁看自己人仰马翻,愈疾速奔驰。
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难道要等失去才追悔莫及?旁人嘲讽又能如何?听之任之,由他去吧!
短短一路,他如同跨过了万重阻碍,却半分欢欣不起来。
李明烨行至朱雀大街,身后禁军远远跟来,滂沱大雨将他浇湿,狂风鼓动着他的衣袍。
他勒马收缰,看了眼上方的“信王府”三字,毫无犹疑地翻身下马,幼时来过多次,李明烨轻车熟路找到李允昭的住处。
王府瞬间乱成一团,就算不识今上样貌,来人通身金丝纹龙,除了陛下还能有谁?府卫忙去通禀王爷和郡主。
“王爷!陛下来了!他一个人,您快出来看看吧!”煦风不顾礼节,哐哐拍门。
李允昭冷不丁打个寒颤,外面暴雨如注,他怎么会这时候孤身前来?
李允昭合上书,推开门,雨夜中,浑身湿透的李明烨映入眼帘,李允昭有一瞬的恍惚,他看起来怎么这么落寞?随即愤怒填满心肺,他怎么能……
迫切想要见到的人就在眼前,李明烨没来由地近乡情怯,他抬手止住身边撑伞的下人,独自走到李允昭面前。
姚伫春的话又在耳畔萦绕,泪意复又抓心挠肝地向李明烨袭来。
“打热水来!”李允昭对煦风说道,“看好院子,别让旁人进来。”
李允昭将他拽进屋内,“你又发什么疯!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他这次实在是狠狠气到自己了。
听他中气十足,李明烨欣慰地笑起来:“骂得好,皇叔可得骂我一辈子。”
他眼里闪着泪花,眼眶通红,说出的话让李允昭一阵肉麻。
李明烨狼狈不堪,头发被淋湿,雨水顺着衣摆滴到地上,在他站的地方浸出一圈水渍。
李允昭坐在一旁,窝着火隐忍不发,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这和李明烨在路上筹划的不一样,他再想亲近皇叔,也得先让他消了气。
煦风送来热水也打破了僵局:“刘统领率禁军赶来,宫里也来人了,可要让公公们进来服侍陛下?”
李明烨说:“不用,你也出去。”他脱下外袍,掬水洗了把脸,又解下中衣,只留亵裤,几乎赤条条站在李允昭面前。
李允昭别过脸去,他前段时间不是还羞答答的,怎么脸皮突然这么厚了?
李明烨把湿衣服踢到一边,用巾帕将自己擦干净后环顾四周,好像在寻找什么蔽体的东西。
然后自顾走到衣橱前,拿出李允昭的衣裳一件一件套在自己身上,李明烨抬起手臂轻轻嗅了嗅,这味道令他安心。
雨声淅淅沥沥,比刚才小了不少。
李明烨坐到李昭身边,取悦道:“其实我不换衣服也没事,就是怕你受凉。”
李允昭没理他。
方才李明烨全身湿着不敢靠近他,现在与他近在咫尺,李明烨又摊开手说:“小叔,我穿上你的衣裳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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