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办公室内，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
陈默和林楠并排坐着，面前摊开着吴芳整理好的厚厚一沓笔录材料。白炽灯的光线将纸上的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混合着窗外城市夜晚的喧嚣，却压不住室内那份专注的寂静。
“孙大福（泵车司机）：确认昨晚八点半至十点独自操作泵车浇筑目标桩位。中途离开约五分钟（小便），未锁操作台。返回后未发现异常。声称未看到张强靠近泵车区域。情绪恐慌，反复强调不知情。
…
王工头：证实张强负责该区域模板验收，昨晚八点后未见其踪影。提及张强与徒弟李大伟关系紧张，张强常打骂、克扣李大伟工钱。
…
工人A（绑钢筋）：九点左右在基坑上方作业，光线差，未注意下方泵车情况。看到李大伟在基坑边站了几分钟。
…
工人B（清理模板）：九点十分左右路过基坑边，看到李大伟蹲在边上抽烟，没太在意。
…
李大伟（初步问询）：承认昨晚九点左右在基坑边停留，称是查看自己负责的模板位置是否准确。停留约五分钟后离开。否认接近泵车。对张强失踪表示惊讶，但语气平淡，无过多情绪流露…”
林楠纤细的手指划过李大伟那份简短的询问记录，眉头微蹙：“他的陈述…太‘标准’了。惊讶，但平淡。停留五分钟，查看模板。时间、地点、理由，都挑不出明显毛病。就像…提前想好的一样。”她抬头看向陈默，“而且，在笔录里，他回避了所有关于师徒矛盾的问题，或者用‘还好’、‘师傅要求严’这类模糊词汇搪塞过去。”
“他在掩饰。”陈默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掩饰真实的情绪，掩饰停留的真实目的。工头说的打骂克扣，工人看到的他在基坑边…时间点太巧了。孙大福离开的那五分钟，他就在上面，视野良好。”
“他具备条件，”林楠分析道，“熟悉工地环境，了解浇筑流程，知道孙大福的工作习惯。有怨恨张强的强烈动机。心理素质…从这份笔录看，至少表现得很稳定。但他会是下毒的人吗？磷化铝…这东西工地常见吗？”
“粮仓熏蒸用的，工地存放建材的临时仓库偶尔也会用，但管理应该比较严格。”陈默沉吟道，“吴芳，查一下工地仓库的磷化铝领用记录，特别是近期！”
“已经在联系工地负责人了，”吴芳立刻回应，“等他们回复。”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徐阳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几张新鲜出炉的检测报告，脸上混合着兴奋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头儿！林楠姐！重大发现！油泥！那油泥成分比对结果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快说！”赵虎的大嗓门响起，他刚把李大伟“请”到隔壁的询问室安顿好，正憋着一股劲。
“首先是死者张强指甲缝里提取的那一点点油泥，”徐阳语速飞快，指着报告，“经过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分析，里面主要成分是：高粘度矿物基础油、极压抗磨添加剂（含硫磷化合物）、金属磨屑（主要是铁和铜）…还有最关键的一种——**二硫化钼（MoS2）固体润滑剂粉末！**”
“二硫化钼？”苏晓清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办公室门口，显然也在等结果，“这是一种高性能固体润滑剂，耐高温高压，常用于重型机械、精密仪器或者…特殊工况下的齿轮箱。”
“没错！”徐阳激动地指向下一份报告，“然后是我从泵车底盘、液压管接头还有操作杆缝隙里刮下来的那些油泥样本！主要成分也是矿物油、抗磨剂、金属屑…但是！**唯独没有检测到二硫化钼（MoS2）！**”
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徐阳略带喘息的声音和仪器报告的纸张翻动声。这个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陈默的眼神锐利如刀，“张强指甲缝里有，但泵车上没有？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是在挣扎中抓挠泵车沾上的，两者成分应该一致才对！”
“除非…”林楠的思维飞快运转，“他指甲缝里的油泥，根本不是来自那台泵车！他抓挠的，是另一台含有二硫化钼润滑剂的机器！”
“另一台机器？”赵虎瞪大眼睛，“工地上泵车就那一台啊！吊车、挖掘机用的也不是这种高级货色吧？”
“工地常见设备可能不用，”苏晓冷静地分析，“但二硫化钼润滑剂常用于一些对润滑要求极高的设备，比如…精密机床的主轴箱、大型发电机的轴承，或者…某些特种工程车辆的关键部位。它价格不菲。”
“特种工程车辆…”陈默重复着，脑中飞速检索工地上的设备，“星海云筑是高层建筑工地，主力就是塔吊、泵车、挖掘机、渣土车…渣土车！”他猛地抬头，“渣土车的变速箱或者后桥，会不会用到这种高级润滑剂？”
“有可能！”徐阳眼睛一亮，“但需要具体车型和保养记录才能确认！我马上去查工地渣土车队的保养档案！”
“还有，”陈默补充，“死者口袋里的白色粉末和票据碎片，分析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徐阳赶紧翻报告，“那白色粉末，主要成分是碳酸钙，还有少量石英和黏土…就是普通的、比较细腻的…**石灰粉**！”
“石灰粉？”众人愕然。工地常见，但张强口袋里装这个干嘛？
“至于那些票据碎片，”徐阳摊手，“污染太严重了，只能勉强看到几个模糊的数字‘5’、‘0’、‘0’，还有一个像是印章的红色半圆残迹…信息太少，暂时无法判断。”
石灰粉？模糊的票据碎片？指甲缝里不属于泵车的、含有二硫化钼的油泥？还有胃里的磷化铝残留…线索越来越多，却像一堆散乱的拼图，暂时找不到契合的边缘。
“李大伟那边呢？”陈默看向赵虎。
“在3号询问室‘喝茶’呢，小刘和小李看着。”赵虎摩拳擦掌，“这小子闷葫芦一个，问十句答一句，问急了就说‘不知道’、‘不清楚’。我看就是心里有鬼！要不让我去试试？保证让他开口！”
“先别急。”陈默抬手制止，“现在直接问，他只会咬死之前的说辞。我们需要更有力的东西敲开他的嘴。”他目光转向林楠，“林楠，你跟我一起去。我们不审，就和他‘聊聊’。”
3号询问室。灯光不算刺眼，但足够明亮。李大伟坐在椅子上，穿着沾满灰浆的工装，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裤缝。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身材结实，皮肤黝黑粗糙，眉眼低垂，透着一股长期压抑的沉默。看到陈默和林楠进来，他只是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陈默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林楠则坐在稍侧一点的位置，打开笔记本，但没有立刻记录。
“李大伟，”陈默开口，语气平淡，没有压迫感，“工地上的活儿，辛苦吧？”
李大伟似乎没料到警察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闷声回答：“…嗯，习惯了。”
“张强是你师傅，带了你几年？”
“…三年多。”
“听说他脾气不太好？对你要求挺严的？”陈默像是拉家常。
李大伟的手指捻裤缝的动作加快了一点。“…师傅…都这样。”
“是吗？”陈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穿透力，“上个月，因为模板支得慢了半拍，他当众踹了你一脚，还扣了你三天工钱？有这事吗？”
李大伟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没吭声。
“还有去年年底，”陈默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着，仿佛在陈述事实，“工程款结下来，本该分给你的八千块学徒津贴，他说你‘手艺还不到家，先存他那儿’，后来就没下文了，对吧？”
李大伟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捻裤缝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大伟，”林楠适时开口，声音温和但清晰，“我们理解，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下，心里有怨气，是人之常情。压抑久了，人总会想找个出口。”她观察着李大伟细微的肢体语言——紧绷的肩膀、下抿的嘴角、无处安放的眼神。
李大伟依旧沉默，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昨晚九点，孙大福离开泵车去厕所的那五分钟，”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重锤敲在李大伟紧绷的神经上，“你就在基坑上面。视线很好。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李大伟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慌乱地躲闪，“我就看了看模板！然后就走了！”
“真的只是看模板吗？”陈默追问，眼神锐利如鹰隼，“还是…你看到了张强？看到他靠近了那台没人看守的泵车？看到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我没看见他！”李大伟矢口否认，声音陡然拔高。
“那你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什么？”陈默突然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峻。
李大伟猛地一颤，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工装裤口袋，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脸色瞬间煞白。“什…什么东西？我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林楠清晰地捕捉到，在陈默提到“口袋”的瞬间，李大伟眼中闪过的不是疑惑，而是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他摸口袋的动作完全是条件反射！
“李大伟，”陈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张强死了。死得很惨。活活被水泥浇死的。他死之前，还被人下了毒。我们在他身上，在你昨晚停留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会告诉我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不说，等我们查出来，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李大伟的精神防线似乎濒临崩溃，他抱着头，身体微微发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但依旧咬紧牙关。
陈默和林楠对视一眼。撬开硬壳，看到了里面的恐惧和动摇，但距离崩溃，还差最后一根稻草。李大伟绝对知道关键的内情！他口袋里的“东西”是什么？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好好想想。想起什么，随时叫我们。”陈默不再逼迫，示意林楠离开。
走出询问室，林楠低声道：“他在撒谎，而且恐惧点很明确——他口袋里的东西，还有他看到的景象。他怕的不是我们，而是…他看到的那个东西，或者那个人？”
“他口袋里的东西是关键。”陈默眼神冰冷，“赵虎！”
“在！”
“带人，立刻去搜查李大伟在工地的住处和个人物品！特别是他的工装！任何可疑的东西，尤其是能装进他工装口袋的，都带回来！还有，查他最近的经济状况，有没有异常大额收入或支出！”
“是！”赵虎领命，立刻带人风风火火地走了。
陈默回到办公室白板前，在“李大伟”的名字旁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然后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又在下面添加：
口袋里的东西？
看见了什么？
二硫化钼油泥来源？
拼图又多了一块，但形状更加扭曲。李大伟的恐惧，像一层新的阴影，笼罩在“水泥封心”的真相之上。那沉默的徒弟，是目击者？是帮凶？还是…下一个受害者？
案件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到底还差了什么？！
凶手到底是谁？！所有人都再次整理所得的线索——希望从中可以有新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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