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公安局法医解剖室。
惨白的无影灯将不锈钢解剖台映照得冰冷刺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化学药剂与生命消逝后残留的独特气息。巨大的排风扇低沉地嗡鸣着,也无法完全驱散这份凝滞的沉重。
那根承载着张强最后绝望的水泥桩体碎块,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解剖台旁边的特制托盘里,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墓碑。苏晓穿着全套的蓝色防护服、护目镜、口罩和双层手套,如同一位即将进行精密手术的战士,周身散发着绝对的冷静与专注。她的助手同样全副武装,神情肃穆。
陈默、林楠、徐阳隔着厚厚的观察玻璃,屏息凝神。赵虎则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他不喜欢这种隔着玻璃的无力感,更愿意直面活生生的对手。
“开始记录。”苏晓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系统传来,平稳得不带一丝涟漪。“死者,张强,男,三十二岁。尸体现状:全身被高强度水泥包裹固定,呈不规则蜷缩姿态嵌入水泥桩体内部。水泥凝固度约85%,硬度极高。”
助手操作着小型电锯和风镐,在苏晓精准的指令下,小心翼翼地剥离着包裹张强头颈部和躯干的水泥。粉尘弥漫,发出刺耳的噪音。每一下敲击,都仿佛敲在观察者的心上。
“注意保护颈部、口鼻及双手区域。”苏晓紧盯着剥离过程,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覆盖在张强面部的水泥被艰难地剥离出一个缺口时,即使隔着玻璃和防护,林楠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那张脸因极度的恐惧和窒息而扭曲变形,眼球因内部压力过大而微微凸出,布满血丝。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黑洞,里面塞满了灰白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泥浆!水泥甚至凝固在他的牙齿缝隙、牙龈上,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泥牙套”。
“口鼻腔及呼吸道内充满大量未凝固水泥浆液及凝固块状物,深入至主支气管分叉处以上。”苏晓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略快,透露出情况的严峻。“这是导致其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直接原因。死亡过程…极其痛苦。”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挣扎痕迹明显,颈部、手臂有多处与水泥粗糙表面剧烈摩擦形成的擦挫伤,指甲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劈裂,指缝内嵌有大量水泥颗粒及…少量深蓝色棉质纤维。”
“纤维!”观察室内的陈默眼神骤然锐利,与解剖室内苏晓的目光隔着玻璃短暂交汇。这正是现场桩体表面发现的那种纤维!
苏晓用精细的镊子和刮匙,极其小心地从张强扭曲僵硬的手指缝中,一点点刮取嵌在水泥里的微量物质和那几缕深蓝色纤维。每取出一份,都立刻放入专用的微量物证瓶,密封标记。
“继续剥离躯干。”苏晓下令。
随着覆盖躯干的水泥被剥离,张强身上的衣物显露出来——一件沾满水泥、被拉扯得变形的深蓝色工装夹克和同色工装裤,与现场及指缝发现的纤维完全吻合!衣物上沾满了泥浆和水泥,但苏晓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衣物的每一寸。
“死者上身工装夹克右侧口袋位置,”苏晓忽然靠近,强光手电精准照射,“发现一处不规则撕裂口,边缘有轻微拉扯变形。口袋内…有残留物。”她小心地用镊子探入被水泥半封住的口袋,夹出几片被水泥浸透、粘连在一起的碎纸片,依稀能看到上面模糊的数字和印章痕迹。“疑似票据或收据碎片,已严重污染。”
“夹克左胸口袋,”她继续检查,“口袋扣完好,但内部…发现微量非水泥、非泥土的白色粉末状物质,附着在口袋内衬纤维上。”她再次取样。
当覆盖双手的水泥被彻底清除后,张强那双曾经挣扎、抓挠过冰冷水泥和自身衣物的手,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暴露在灯光下。指甲缝里除了水泥和蓝色纤维,苏晓还发现了新的东西。
“右手食指、中指指甲缝深处,”她凑近放大镜,“嵌有极微量、呈暗褐色的…油泥状物质。与现场泵车周围提取的油泥样本视觉上存在相似性。”她再次进行细致的提取。
“体表未见其他明显致命性锐器伤或钝器伤。四肢关节有挣扎导致的轻微扭伤和皮下出血。”苏晓一边口述,助手一边飞快记录。
解剖进入内部环节。当胸腔被打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水泥粉尘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即使有强大的排风系统,观察室内的徐阳还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脸色发白。林楠紧紧抿着嘴唇,脸色也相当难看。陈默眉头紧锁,眼神如铁。
“呼吸道内水泥浆液已取样。肺部严重淤血、水肿,气管及支气管黏膜广泛性充血、点状出血,符合急性窒息征象。”苏晓的声音像冰冷的解剖刀,切割着事实。“胃内容物…咦?”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护目镜后的目光凝聚在打开的胃部。“胃内容物形态…异常。”她小心地取出一部分内容物,放入托盘。“食物残渣消化程度显示死亡时间与水泥凝固推断时间窗吻合。但…内容物颜色呈不正常的灰绿色,伴有少量未消化完全的颗粒状物,散发微弱刺激性气味,非食物**应有气味。”
她迅速取出一部分异常胃内容物进行快速毒物检测。几分钟后,试剂管内出现了反应。
“初步毒物筛查显示,”苏晓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胃内容物中含有…磷化铝分解残留物痕迹。”
“磷化铝?!”观察室内的陈默猛地站直了身体。林楠和徐阳也瞬间瞪大了眼睛。磷化铝,俗称粮仓熏蒸杀虫剂,遇水或湿气会释放出剧毒的磷化氢气体!它怎么会出现在张强的胃里?是自杀?还是…
“剂量?”陈默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急迫。
“残留量极低,远低于通常致死剂量。”苏晓仔细分析着结果,“更像是…摄入后不久即死亡,大部分毒物可能尚未被完全吸收分解。具体毒理作用机制和精确剂量,需要毒物实验室进一步分析确认。但这绝非正常摄入!”她强调道。
解剖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声响。一个被活埋的人,胃里却发现了剧毒杀虫剂的残留?这诡异的组合像一团更浓重的迷雾笼罩下来。
“另外,”苏晓继续她的发现,“死者肝脏触感略硬,颜色偏深。需进行组织病理学检查。不排除长期酗酒或药物滥用史。”
解剖持续了近四个小时。当苏晓终于脱下被汗水浸湿的防护服,走出解剖室时,她的脸色略显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醒。她将一份详尽的初步尸检报告递给陈默。
“死亡原因:机械性窒息(水泥浆液阻塞呼吸道)。但体内检出微量磷化铝残留,来源及作用不明,需进一步毒理分析。死者生前有剧烈挣扎,指缝嵌有自身衣物纤维及微量油泥。口袋内发现疑似票据碎片及不明白色粉末。肝脏异常需病理确认。”她言简意赅地总结。
“辛苦了,苏晓。”陈默接过报告,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结论,“磷化铝…这太反常了。他不可能在知道自己要被活埋的情况下,还去服毒。”
“除非毒药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摄入的,”林楠接口,她的思维已经从解剖的冲击中恢复过来,重新进入分析模式,“或者…下毒和活埋是分开的两个动作?由不同的人完成?还是凶手为了确保他必死无疑,用了双重保险?”
“双重保险?”赵虎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听到这里,大嗓门带着火气,“这他娘的得多恨他?灌水泥还不够,还提前下毒?这凶手是变态中的战斗机啊!”
“动机和手法都变得复杂了。”陈默的手指习惯性地在报告边缘敲击着,“苏晓,胃内容物和那些微量物证,加急送毒物和微量物证实验室。徐阳!”
“到!”徐阳一个激灵。
“你现场提取的泵车油泥样本,还有死者指甲缝里的油泥,立刻做成分比对分析!还有苏晓在死者口袋里发现的不明白色粉末,一并分析!我要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
“是!头儿!我这就去!”徐阳像打了鸡血,接过苏晓递来的物证袋,风风火火地冲向实验室方向。
“林楠,”陈默转向她,“尸检结果出来了,张强死前可能还中了毒。结合他指缝里的自身衣物纤维,挣扎痕迹,还有口袋里的东西…你对凶手的心理画像,需要修正吗?”
林楠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专注:“凶手依然冷静、掌控力强,但可能…更加谨慎,甚至有些过度追求‘万无一失’。活埋本身已经足够残忍和保险,他却还用了毒。这要么说明他对张强的生命力有超乎寻常的‘重视’,要么…毒药本身有其特殊目的或象征意义。另外,口袋里的票据碎片和白色粉末…凶手似乎并不在意,或者没来得及彻底清理死者身上的物品?这与他之前表现出的‘干净利落’有点矛盾,可能是个突破口。”
陈默点点头:“吴芳那边应该把昨晚工人的初步问询笔录整理好了。赵虎,审讯室那边怎么样?”
“那个泵车司机孙大福,就是个怂包!”赵虎撇撇嘴,“吓破了胆,问啥说啥,但翻来覆去就那几句:昨晚八点半开始浇筑那个桩位,一直干到快十点才弄完。中间就下去撒了泡尿,大概五分钟,回来一切正常。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下面有人!操作台他离开时也没锁,就那么敞着。”
“五分钟…”陈默沉吟,“足够一个熟悉泵车的人做点什么了。其他工人呢?”
“问了一圈,大部分都说昨晚九点到十点那会儿,都在基坑上面忙着绑钢筋或者清理模板,下面泵车那块儿就孙大福自己盯着。光线也不好,没人注意下面有啥异常。”赵虎挠挠头,“不过有个小工说,大概九点多的时候,好像看到李大伟在基坑边上往下瞅了一会儿。”
“李大伟?”陈默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张强带的那个徒弟?”
“对!就是那小子!”赵虎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把他‘请’来好好聊聊!”
“等等。”陈默叫住他,“先别打草惊蛇。吴芳!”他提高声音。
“在呢,陈队。”吴芳应声从办公室探出头,手里拿着厚厚一沓刚打印好的材料,“初步笔录都整理好了,昨晚在工地人员名单也核对完毕。那个李大伟…工头说他技术不错,是张强一手带出来的,平时挺勤快,就是有点闷,不太爱说话。不过…工头私下提了句,张强脾气暴,对这个徒弟动辄打骂是常事,克扣工钱的事也干过。”
“师徒…积怨?”林楠敏锐地捕捉到关键点。
“有动机。”陈默眼神锐利,“赵虎,你带人,去‘请’李大伟回来协助调查。注意方式,先以了解情况为主。林楠,你跟我一起看笔录。苏晓,毒理和物证结果一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众人应声而动。
解剖室带来的沉重阴霾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诡异的毒药和指向性的线索,让案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那张强口袋里的碎片是什么?神秘的白色粉末是什么?指甲缝里的油泥和泵车有关吗?李大伟出现在基坑边的五分钟,真的只是巧合?
冰冷的解剖台上,张强用他扭曲的躯体发出了无声的呐喊,而重案组的众人,正努力在这片混乱的证词和微量的物证中,捕捉那一丝指向凶手的微弱信号。陈默走到白板前,在“张强”的名字下方,重重地写下了几个新的关键词:
磷化铝?票据碎片?白色粉末?油泥?李大伟?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等待着开启通往真相的、布满荆棘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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