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空气凝固。官差那根包铁的棍棒，如同毒蛇的信子，直指瑟瑟发抖的李婶。
阿芜的心脏骤然停止，又疯狂擂动。她几乎是凭借本能，侧身一步，更彻底地将李婶挡在自己身后，迎向那两道冰冷审视的目光。她用力摇头，手指指向角落里一小堆挖来的、还算新鲜的草根，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做出一个“发热”、“不舒服”的简单手势，试图解释李婶的状态只是因为年老体弱和风寒。
她不敢开口，怕声音暴露自己的颤抖，也怕任何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
另一名官差不耐烦地用棍棒拨开阿芜，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他凑近了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婶布满皱纹和潮红的脸，重点在她裸露的脖颈和手部皮肤上扫视。
李婶吓得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时间一秒秒流逝，每一瞬都如同刀割。阿芜屏住呼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那名仔细检查的官差似乎没有发现明显的灰黑斑块，他直起身，对着同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阿芜紧绷的神经稍微一松。
然而，另一名官差却从腰间取出一个石灰袋，用棍棒蘸了雪白的石灰，不由分说，在窝棚那低矮的门板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刺眼的“×”！
那记号如此鲜明，如此丑陋，像一个死亡的宣告，烙印在她们唯一的庇护所上。
“听着！”划记号的官差声音冷硬，“家有病患，严加看管！不得随意出入，等候下一步查验！若敢违令，或发现‘湮疮’迹象，立焚！”
立焚！
两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阿芜的耳膜。她看着门上那个白色的“×”，仿佛看到了焚烧区的冲天火光和那些被拖走的人影。
官差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窝棚内恢复了死寂，只有李婶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门板上那个巨大的“×”，像一只窥视的眼睛，透过缝隙，将冰冷的恐惧源源不断地注入这狭小的空间。
阿芜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她慢慢走过去，伸手触摸那尚未干透的石灰印记，指尖传来粗糙冰冷的触感。这不是盘查，这是标记。她们被标记了，像待处理的货物，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李婶的哭泣声变成了绝望的喃喃：“完了……被标记了……我们完了……”
阿芜猛地转身，蹲下身，用力抓住李婶的肩膀，迫使老人看向自己。她不能倒下，李婶更不能！她看着李婶浑浊泪眼里倒映出的、自己那双因为恐惧和决心而异常明亮的眼睛，用力地、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指向角落里藏着的皮囊水，又指了指苍远留下的、所剩无几的饼，最后，她指向自己，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我们有水，有吃的，还有我。不会完。
她的眼神坚定，没有任何闪躲。李婶怔怔地看着她，抽泣声渐渐止住，像是从阿芜的目光中汲取到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安抚下李婶，阿芜再次走到门边。她透过缝隙向外看，心脏再次沉入谷底。附近几个窝棚，也有两三户的门板上，被划上了同样刺目的白色“×”。一种无声的、被集体宣判的氛围笼罩着这片区域。
被标记的人家，如同被隔离的瘟疫，连原本偶尔还有的、邻居间压低的交谈都彻底消失了。只有官差巡逻时，会刻意避开这些门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警惕。
她们被放弃了。
夜幕降临，风雨欲来，乌云低垂，连黄金树的光芒都无法穿透。窝棚里黑暗而潮湿。
阿芜将李婶安顿好，自己则抱着膝盖，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耳朵警惕地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动静。那个白色的“×”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等待查验？等于等待死亡。官方的手段她已经亲眼目睹，他们不会给任何疑似者活路。
逃跑？外面是封锁的官差，是蔓延的“湮疮”，是山中未知的恐怖。带着状态如此不佳的李婶，几乎是死路一条。
坐以待毙？她仿佛已经看到官差冲进来，将挣扎的李婶拖走的场景。
每一种可能，都通向绝望。
风雨终于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窝棚顶和门板上，噼啪作响。寒风从缝隙灌入，冻得人牙齿打颤。
在风雨声的掩护下，一种细微的、不同于雨滴敲击的声音传入阿芜耳中。像是……某种东西在摩擦门板？
她浑身汗毛倒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那道她一直窥视外界的缝隙，向外望去。
风雨交加，夜色浓稠。借着远处巡逻火把在雨幕中模糊的光晕，她看到——一个佝偻的、行动迟缓的身影，正停留在她们隔壁那户也被标记的窝棚门外。那身影伸出干枯得如同树枝般的手，一下下，无意识地抓挠着门板，喉咙里发出熟悉的、断断续续的嘶气声。
是山里的那个“东西”！它竟然……来到了窝棚区！
是雨水……是风雨将它们引来了吗？
那“东西”挠了一会儿，似乎对紧闭的门扉失去了兴趣，僵硬地、一步一顿地转过身。在转身的刹那，模糊的光线照亮了它的侧脸——灰败的皮肤紧贴着骨骼，眼眶深陷，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它摇摇晃晃地，朝着下一个被标记的窝棚——也就是阿芜和李婶的窝棚——方向挪动过来。
阿芜猛地向后跌坐，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
外面是官差的封锁和格杀勿论的命令。
门内是奄奄一息的李婶。
而现在，门外……是“湮疮”本身化身的、活生生的恐怖，正朝着她们步步逼近。
雨声、风声、还有那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和嘶气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催命符。
阿芜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手指颤抖地摸向柴堆缝隙里的短匕。
她无路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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