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驳银城的头两日,风平浪静。
吴适归去城东那座清雅的府邸复了命,过程简单得近乎枯燥。府邸主人,那位气质温和的“公子”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收下了他带来的信物,言语客气却疏离,只让他于城中静候,并无更多交代。
这正合吴适归之意。他大多时间与谢流光在一处。谢流光似乎在此地人脉颇广,带着他穿行于喧闹的市集,品尝地道吃食,听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言辞伶俐,笑容爽朗,将商人的精明与青年的热忱融合得恰到好处。
吴适归习惯于黄粱城的冷清与秩序,此刻浸染在这鲜活的人间烟火里,看着身边人鲜活灵动的侧脸,心中那片孤寂之地,仿佛也被这暖意悄然填补。
然而,这平静在第三日黄昏被打破。
吴适归正与谢流光在一家茶肆二楼临窗而坐,楼下忽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几名官差护着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隆隆声响,方向直指城东——那位“公子”府邸所在。
谢流光探头看了一眼,随口道:“看这架势,像是出了什么急事。”他回头,却见吴适归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目光投向城东,虽面色依旧沉稳,但谢流光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气息瞬间的凝滞。
“怎么?”谢流光问。
“无事。”吴适归收回目光,饮尽杯中已凉的茶。
但某种预感,已如阴云般悄然笼罩。
是夜,吴适归在客舍房中静坐调息,窗扉被极轻地叩响三下。是接头人的暗号。
他无声开窗,一道黑影敏捷地滑入,正是前几日在小酒馆见过的那名面容普通、眼神坚毅的男子。他气息微促,显然来得匆忙。
“情况有变。”男子没有任何寒暄,直接递过一枚看似普通的青鱼符,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沉重,“黄粱城根基动摇,城主……危殆。即刻出发,前往东煌雪原,寻找‘仙人承露盘’,此物或可稳固根本,延缓崩解。”
吴适归接过鱼符,触手冰凉。这消息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开。城主危殆?黄粱城动摇?他无法想象那等存在也会陷入此等境地。
“东煌,九色鹿部族之地。”男子继续道,语气急促,“他们世代守护雪原灵脉,承露盘极可能就在其圣地。此行凶险异常,部族排外,雪原环境恶劣,且……觊觎此物者,恐不止我们。”他深深看了吴适归一眼,“你是我等目前唯一能寄予厚望之人。”
吴适归攥紧了手中的鱼符,冰冷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想起谢流光带着笑意的眼,想起驿站温暖的灯火,想起这两日难得的安宁。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我……”他罕见地生出一丝犹豫。
“没有时间犹豫了!”男子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多耽搁一刻,城主便多一分危险,黄粱城……乃至依存于此的万千生灵,都可能随之倾覆。这是唯有你能承担的重任。”
万千生灵……吴适归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城主昔日恩情,闪过黄粱城的轮廓。责任与私情在天平两端剧烈摇晃。
最终,他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
“我即刻动身。”
男子松了口气,迅速交代了联络方式和一些关于东煌的零碎信息,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吴适归独自站在房中,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脚下拉出长长的孤影。他看了一眼桌上,那里放着谢流光白日里塞给他的、据说是驳银城特产的肉干。
这一次的离别,甚至无法好好道别。
他提起简单的行囊,佩好长剑,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舍,融入了驳银城沉寂的夜色,直向城东,那片被月光照得一片清冷的、通往东煌的官道而去。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谢流光居住的客房窗子被轻轻推开。谢流光望着城东方向,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
“又一次……不告而别么?”他低声自语,眼中却并无被欺瞒的恼怒,只有浓浓的担忧与一丝被挑起的、猎手般的兴趣,“东边……看来,我这批‘皮货’,也得往东边走了。”
东煌的雪,与绀州戈壁的风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酷烈。寒风卷着冰粒,如同无数细小的刀子,试图割裂闯入者的每一寸肌肤。举目四望,天地间只剩一片令人心慌的白。
吴适归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即便他武艺高强,在这等天地之威面前,也显得格外渺小。马匹早已疲惫不堪,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霜。他按照接头人提供的粗略地图和方位描述前行,但雪原仿佛拥有生命,不断改变着样貌,让他数次偏离方向,补给也在快速消耗。
第三日,他遭遇了雪狼群。
幽绿的狼眼在暮色中如同鬼火,从四面八方的雪丘后浮现。饥肠辘辘的兽群将他与坐骑团团围住,低沉的咆哮声汇聚成死亡的协奏。吴适归长剑出鞘,剑光在雪地上划出冰冷的弧线,击退了数次扑击,但狼群数量太多,习性狡诈,他且战且退,手臂与后背皆被利爪划开血口,体力飞速流逝。
就在一头格外雄壮的头狼瞅准破绽,凌空扑向他咽喉的刹那——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快得超出视觉的捕捉,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头狼的眼窝!箭矢带来的巨大动能甚至将狼头带得一偏。
狼群攻势一滞。
吴适归猛地回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雪坡上,一人迎风而立,手持硬弓,弓弦犹自震颤。他穿着一身与雪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白裘,风帽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份身姿,吴适归绝不会认错。
谢流光。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待吴适归细想,谢流光已收起长弓,反手抽出腰间弯刀,从雪坡上一跃而下,动作迅猛如猎豹,切入狼群侧翼。他的刀法没有过多花哨,简洁、高效,每一击都直奔要害,带着一种经历过生死搏杀的狠戾与果决,与他在驿站时那副风流灵巧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没有呼喊任何口号,只是精准地移动到吴适归身侧,与他背脊相抵,刀锋横斩,逼退左侧扑来的恶狼。行动本身,就是最清晰的信号——我来了,我们一起。
两人背靠而立,刀光剑影交织成网。有了谢流光的加入,压力骤减。他的战斗方式极大地弥补了吴适归武学中过于“正”的不足,两人配合竟出乎意料地默契,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
狼群丢下几具尸体,悻悻退去。
风雪暂时平息,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染血的雪地上。
吴适归气息未平,看着正在擦拭刀上血痕的谢流光,声音因疲惫和惊愕而沙哑:“你……为何在此?”
谢流光抬起头,风帽下露出他带着些许擦伤、却笑容明亮的脸庞。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被油纸包着、已然冻硬的烙饼,丢给吴适归,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又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后怕:
“我说了,我那批‘皮货’,得往东边走。”他走到吴适归面前,仔细看了看他手臂上的伤,眉头微蹙,随即又舒展开,直视着吴适归的眼睛,“况且,我若不来,谁给你送饼?谁帮你射狼?”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却字字清晰:“谁在你……身陷绝境时,来到你身边?”
吴适归握着那块冰冷的饼,看着眼前去而复返、仿佛从天而降的人,心中那片因任务和孤独而冰封的湖面,在这一刻,轰然碎裂,冰消雪融。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他需要这个人,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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