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与那位皇叔交过手?”凤无城赶至神庙时,天色已近傍晚。银甲军的踪迹,连半片碎甲都没留下。最奇的是,先前那漫天箭雨,此刻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凤无城曾仔细查探,官道泥面似有被火烤过的焦痕,隐约印着符纸纹样。此前兵部急报提过,银甲军新得的“破阵箭”皆铸机关,即自毁符-“符咒触发时,箭杆先裂,箭镞崩成碎星子,连铁都化不成整块。”
“嗯......”河女拖长调子应了声。凤无城抬眼望去,她正趴在朱漆案上——说是誊抄兵书,笔尖在纸上洇开团墨点,眼睛却偷偷往案角那碟桂花糖糕瞟。
原是他特意从御书房搬来这摞奏折,想着让她边看边学理政规矩,哪承想倒成了她偷嘴的由头。碟子里半块糖糕歪在边缘,糖渣像撒了把金粉粘在唇角,连抄书的纸页都被蹭上了几点黏腻。
“能走几招?”凤无城翻着手中《北境军报》,目光却往她那边飘。狼毫在纸上游走,忽听得“啪嗒”一声——河女搁笔时不小心碰倒了青瓷笔洗,清水溅在他袖口,洇开朵淡青的花。
小丫头慌忙去捡笔,发间银铃轻响:“杀不死他。”
凤无城的狼毫悬在半空,墨珠“啪”地砸在“白凰王战力分析”的批注上。他抬头时,正撞进河女亮堂堂的眼睛——那双眼像两口淬了星火的井,映着他发怔的模样:“他也杀不死我。”
“噗——”凤无城险些把茶水喷在奏折上。白凰王可是活了七万年的老妖怪,当年西北魔域黄沙漫天时,他踏着巨鹿立在阵前,每一步都溅起金戈铁马的回响。仙族儿郎瞧着那抹身影,连伤口都忘了疼。可眼前这丫头才两万岁,虽顶着血凰血脉,又有个底细不明的师傅……
“无城表哥能杀死他!”河女突然扔了笔,案头的狼毫骨碌碌滚到凤无城脚边。她话音未落,周身腾起金红色火焰,眨眼间化作只小凤凰。
从前看二虎他们化兽撒欢儿,她只能扒着树杈干瞪眼——总盼着自己也能化形,却不知母亲早就在她出生时下了封印,将她的灵脉锁了。回宫后,表哥替她查看伤情时瞧出异状,误以为是师傅布下的禁术,随手就解了那层桎梏。如今这软榻比树杈舒服百倍,她连尾巴尖都懒得蜷着,往软榻上一趴,大尾巴便在凤无城的几案上扫来扫去,把摊开的《凰族古礼》卷得哗哗响。
说来也怪,这丫头如今模样与璧城竟有九分相似。凤无城盯着她看了半晌,到底没瞧出破绽——到底是血脉相融的堂姐妹,连灵识都缠在一处,哪里分得清真假?
他被她晃得头晕,偏生又舍不得躲开。这丫头打小就黏他,小时候偷喝他的醉仙酿,醉得抱着他的腰喊“表哥是小狗”;如今长大了,倒学会装乖——可那股子野气,到底藏不住。他咳了两声,故作严肃:“你个小丫头片子,莫要信口开河。”
"我没胡说!"河女话音未落又变回人形,手肘一抬带得案上端砚摇摇欲坠。凤无城眼疾手快托住砚台,却见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冲他笑,到底没忍住笑意。
河女望着案头自己新得的翡翠镯子,忽然有些恍惚。从前在白虎族,她啃着硬得硌牙的风干肉干时,总幻想过这样的甜——原来不是梦,是真真切切的甜。可这甜里总掺着点涩,像新酿的酒没滤干净。要是哪天被人发现,她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不过是占了璧城身份的冒牌货……那些甜糕、绣鞋、还有表哥每日温声的“阿城”,怕是要像春雪遇着日头,“唰”地化个干净。
凤无城哪知道她这些心思,只感慨这万年的不易。璧城在昆仑冰原练刀,无成在大荒火山淬剑,一个要把无妄刀磨得能斩神,一个要把赤霄剑炼得可焚魔。两人每月初一通过传讯玉简互通进展,说是“切磋”,实则暗地里较着劲:河女的字迹歪歪扭扭,总沾着几点血渍——“今日劈开了三重冰魄!”后面画了把歪歪扭扭的刀,刀身上还挂着冰碴子。无成的回信倒工整些,墨色却浸得厉害,“九层岩浆算什么?我这剑能烧穿十八层!”末了画把火剑,剑尖还冒着火星子,倒把玉简都烤得发烫。
他望着她腰间晃荡的无妄刀,刀鞘上的云纹被她摸得发亮:“明日便是凰太女册封大典,你这小祖宗,可别又闯祸。”
“闯祸?”河女歪头时耳坠轻晃,笑意在眼尾洇开三分狡黠,指尖顺着刀鞘上缠枝云纹慢慢刮过,像在描摹某道旧疤,“我要闯的祸啊——”尾音忽然顿住,刀鞘在掌心转了个圈,寒铁映着她发亮的眼睛,“早就在磨刀了。”
凤无城喉结动了动。她这双眼他太熟了,从前总像被雾蒙着的小潭,此刻却亮得惊人,倒让他想起万余年前那个血夜:祠堂里燃着沉水香,不足万岁的河女跪在青石板上,染血的手死死攥着他衣袖,白凰王反击时留下的伤口从手腕蜿蜒到肘弯,还在渗着淡红的血珠,“表哥,我要杀了白凰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们的尸首还在冰湖里泡着......”
十月初二的晨光里,南凰宫的汉白玉阶被照得发亮。远处传来车铃轻响——黑龙族的金鳞战车、白虎族的玄铁兽驾、玄龟族的云纹玉辇、九尾狐族的霓裳羽车……各族使者的仪仗如星河倾落,在青石板上蜿蜒成十里长卷,金鳞在风里翻涌似碎金漫天,玉羽沾着晨光泛起珍珠母贝的柔辉,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祥瑞的贵气。
十里车驾,十里锦绣,却都压不过祭坛上那股子说不出的闷——直到河女跪坐在青铜祭台上,指尖刚触到铜柱,那股子闷才“轰”地炸开。按照古礼,她需要引动祖先神灵的认可,让凰鸟图腾显圣。可就在她凝聚仙气的当口,凤无城突然觉得眉心一沉。他修炼的“望气诀”自行运转,竟有缕缕黑气顺着血脉往上窜,凉飕飕地往天灵盖钻。
“铜柱上那是……黑魔石?”他瞳孔微缩。传说中天域外的邪物,专克凤凰一族的神火。他刚要开口,就见河女忽然抬头,嘴角勾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不是他熟悉的丫头模样,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骨子里钻出来了。
“阿城?”凤无城下意识唤了一声。
河女没应他。她的指尖轻轻点在祭坛中央的铜柱凰鸟头顶,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块巴掌大的黑黢黢石头。众人只听见“咔”的一声轻响,铜柱上的凰鸟眼睛突然泛起金光——不,不是金光,是某种暗红,像凝固的血。
“活了!铜柱活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围观的百姓哄然散开,连各族使者都站了起来。就见那原本纹丝不动的铜凰鸟抖了抖脖颈,青铜表面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底下鎏金的翎羽。它脖颈一挺,“轰”地燃起赤金色火焰,竟比河女的神火更炽烈三分!
河女却笑了,她张开双臂,周身的仙气如潮水般涌出。那黑魔石明明在压制灵气,可她的仙气却像团活火,越压越旺,竟把黑魔石的光都逼得缩成了豆大一点。更奇的是,她身后浮现出半透明的凰鸟虚影,尾羽扫过之处,黑魔石上的裂纹“咔嚓咔嚓”蔓延开来。
"这是......"凤无城看得入神。他忽然想起古籍里的预言——凰族会有一位女王是神人转世,灵魂里带着上古净世之力。莫不是这黑魔石,反成了她的淬火之石?
“砰!”
就见那青铜凰鸟的喙部倏地张开,鎏金纹路在颈间流转,竟喷射出一道赤金光焰!那光焰裹着星屑般的光斑,漫过河女发顶时凝成凤翎形状,直向九霄窜去——云层深处突然炸开万道金芒,竟是唤醒了沉睡数十万年的凰鸟真形图腾!
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凤无城望着被金光笼罩的河女,忽然注意到她耳尖泛红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偷喝了醉仙酿,却偏要装成小大人的模样。
祭坛上,河女闭着眼感受着神灵的认可。在她意识深处,“璧城”正歪着头,盯着黑魔石碎片咯咯笑:“有意思,这石头里……好像藏着白凰王的秘密呢。”
远处,被黑雾笼罩的苍梧峰巅,白凰王缓缓睁开眼,眼底翻涌着黑雾。他望着掌心突然出现的黑魔石碎屑,唇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指节捏得发白:“有意思......这丫头,比我想象的更麻烦。”
"入城!"银甲军如银色洪流漫过凰都长街,甲叶相撞的清响里,朝着凰宫朱雀门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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