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神仙下凡得有点狼狈。
身上那件乱七八糟的衣服是佟月舟的旧长衫,霍不归身量比佟月舟大一号,佟月舟的长衫他穿不上,只能紧巴巴绷着不系扣。腰上绑着两本佟月舟常翻的书,插着一支佟月舟常用的钢笔,但饶是如此,那些蹲了好久揍不到人的厉鬼们,也并没有对他多畏惧上几分。憋了这么多日,厉鬼们似乎比先前更加怨念深重,几个物件上的阳气只唬了少少片刻,血雾般的怨气便向着霍不归大肆狂扑而来,衣服书本被抵不住那怨气的浸染,很快便被蚀去了驱邪的效力。
于是霍不归就又是一路的符咒纷飞你追我逃,好容易按时赶到了城隍庙,命火和体力已然是费去了不少。
“老大!”
“没事吧老大!”
霍不归的手下们看见自家老大出现,纷纷都围了上去,几个镇上护送尸体过来的官差也立刻提起精神,迎上前几步,又站定在离大仙不远的地方等候吩咐。只见霍不归伸手格开想要近身的陈江海和手下,几口喘匀了气,便将身上的长衫小心脱了下来,书本钢笔也从腰间取出,一样一样,依次点燃在一旁的火盆里面。
“这是……佟月舟的衣服?”
陈江海看着那烧了一半的长衫问道。
“嗯。”
霍不归从鼻子里出了个声。
就着火光,明显看得出这长衫已经不似在佟月舟身上时那般清爽洁净。尽管霍不归并没有地上滚泥里爬,但长衫上却已经是脏得斑斑驳驳,隐隐地还透着几分暗沉的血色。书本和钢笔也像被丢弃了多年一般黄的黄,锈的锈,半点看不出今晚之前那尚还干净完好的模样。
霍不归没说话,但心里被怒气憋得已经是快要爆炸的程度。
作为一个手握阴阳的道法大佬,竟然被区区一帮低级厉鬼欺压至此!
这特么的怎么可能!!
这事绝对大有蹊跷,绝对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脚!!
这人,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霍不归气极,暗地里把同在百岁坊开赌场的、平日里跟他不对付的,不管是不是对不对,总之是连带着他们的祖宗八辈全都臭骂了一遍,但一肚子愤懑仍是没消停多少,而经过这一晚上的情景重现,甚至比刚出事那会儿还叫他不甘不忿,火气上头。
待到找到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看不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全剜下来吃了!!
霍不归一脸阴云密布,烧完这几样再不能要的东西,又忽地转过身,也不理在一旁小心候着的官差,一把掀开尸体上的白布,朝着那颗青白的脑袋猛地一脚就踢了上去。
尸体脑袋一歪,偏成了一个不正常的角度,颈骨估计是被这一脚踢折了。官差们同时一缩身子,看着那宛如裹了一身闷雷的大仙,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谁也不知道大仙烧东西踢尸体到底是个什么法术,几个人下意识后退几步,鹌鹑一样乖乖呆在角落里,生怕大仙法术太生猛,闷雷一劈,再把他们一起都给劈没了。
但陈江海他们看多了,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法术,这就是自家老大心情不爽之后的正常泄愤行为。一群下属站成一排,十分淡定地等着霍不归发泄到爽,不过霍不归倒是没在泄愤这事上耽误太久时间,踢完尸体,双手一拉衣襟,算是正好了衣冠,然后从备在一旁的物资里捻起三根香,便抬脚走进了城隍殿内。
烟城的城隍爷是一名唐代的武将,城隍像阔面长髯,头戴金冠,虽然年久失修,神像漆皮已经开始褪色脱落,但眉目间仍然不失那威武庄严的模样。
时间有限,陈江海他们来不及修整太多,只能将大殿各处清扫干净,又在供桌上摆了瓜果点心诸多供品,按照霍不归的吩咐,尽可能将香火供得旺一些。霍不归抬头看向城隍爷,那塑像上披着崭新的黄绸披风,两条绣字缎带整齐搭在塑像身前,显然是陈江海他们新给披上的。
这秤砣脑袋,办事倒还算是妥帖。
霍不归在心里夸了下陈江海,随后把香对着一边烛火点燃,捏着香朝城隍爷拜了拜。
“老大,咱们这临时抱佛脚,好像还真挺有用啊。”
陈江海和几个手下也跟着霍不归进了殿,看着霍不归进完了香。
“有城隍爷在,那些东西还真就没敢再来缠您。”陈江海说。
“跟他有什么关系。”
霍不归把香插进香炉,插得有点随意,三根香都往一边偏着。
“那是老子在外边作了一圈符,拿命火生扛的。”
“生扛?”
陈江海一愣,脑子一下子有点没转过弯。他本以为霍不归指定了城隍庙这地方,就是想让城隍爷替他拦着厉鬼不近身。可听老大话里这意思,是他自己作了符咒,扛住了那些厉鬼的?
那、那老大选城隍庙作法是……
“城隍爷只管阳间人,不管我。”
霍不归似是看出了陈江海想问什么,难得解释了一句,掸掸衣服一背手,跨出了城隍殿门槛。
“城隍爷受了你们香火,就得管好了你们,万一我的符出了岔子,有他在,省得我再分心。”
陈江海顿时惊呆,有心想问一句“只管阳间人不管我”是什么意思,但这会儿显然不太是时候,又觉得该感谢老大为他们考虑得周全,却又觉得老大话语措辞,好像也不是那气氛。而就在他发呆的几秒片刻间,霍不归已然是走下了殿前的台阶,吩咐候在一旁的手下,将那三支白烛点了起来。
陈江海连忙也跨出城隍殿跟了过去。只见霍不归又把那尸体的脑袋踢正了点,将三根点燃的白烛一根摆在尸体头顶上方,另两根摆在左右两肩,然后掏出小刀,毫不客气地割开尸体喉咙,将陈江海备好的铜笔杵进被割开的血口中,转着圈捣鼓了几下。
这支铜笔严格来说并不是笔,是用黄铜铸出来的毛笔形状的法器。一头是笔杆,一头是笔尖,而被霍不归杵进尸体喉咙里的那头,正是笔尖。
“浮生已了,死后皆空。生前没招供,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如今尘世已与你无关,你那些执念,也没必要再抱着不放了。踏踏实实,好好答我的话,多少也能偿些阴债,给下辈子攒个好点的前程。”
霍不归对着那尸体说道,说完,便拿着沾了喉间血铜笔,走到沙盘边盘腿坐了下来。指间黄泉印似乎微微深了一些,霍不归伸起两根青灰色的手指,在两指骨节之间虚虚将铜笔夹起,随后嘴唇微动,不知念了几句什么,那铜笔竟然就带着霍不归的手,在细沙上写写划划起来。
夜静静的,没有一丝风经过,但三根白烛上的烛火却如有灵一般不安跳动着,周围的火盆时不时地发出木炭爆裂的噼啪声,惊扰着似有暗流涌动的寂静。躲在角落里的几个官差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这方状似平静却又气氛诡异的场景,脖子伸得老长,却又犹豫着不敢靠近。而陈江海和手下们则立刻就凑了上来,很识相地没挡着老大面前的光亮,一群人就挤在霍不归身后,探头辨认着沙盘上的笔划。
其实对霍不归他们来说,直到现在,也都还不能百分之百认定傅家灭门案和霍不归身上的糟心事就一定有关联。但无奈,这已经是他们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能找到的最靠谱的调查方向了,而且还没有之一。排除法也是法,不查这事,他们也是真没别的可查,于是如今他们的焦点只能和官差们一样集中在这个案件的进展上,或者说是凶手身份来龙去脉上,再具体一点,也就是现在这被霍不归作了法的沙盘,到底能显示出什么字上。
虚夹在指间的铜笔慢慢移动,沾血的笔尖破开平整的细沙,勾勾画画地写出了什么,霍不归扫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用空闲着的左手将沙盘一抹,重新念了几句,那铜笔便又在新抹平的细沙表面再次移动起来。
“大……”
一旁官差沉不住气,等不及想要问点什么,又被同僚拽拽衣袖,掩下了话端。霍不归没停顿,也不抬眼,只是神情淡漠地看着那沙盘上渐渐完整起来的字样,并不理会旁人急还是不急。陈江海和一群手下敛着声屏着气,只等着老大的术法得出什么结果,而没等太久,就见霍不归降下两指,将铜笔安放一旁,而沙盘上则赫然显现出了一个清晰可辨,却又不算熟悉的名字。
“大仙,是不是……有结果了?”
官差们终于是憋不住了,连忙走上前来,试探着问道。霍不归神色未变,一撑地,站起身,掸干净了手上的灰,方才简单回答道。
“另两个在逃犯,他不知道在哪儿,当初三人是分开逃的,谁也没再联系谁。”
“至于是谁指使他们犯的案,那,就是他了。”
霍不归说完,微微抬起头,看向了半空,官差们赶紧去看沙盘上的字,又下意识顺着霍不归的视线看了过去。
只见在幽黑的夜幕中,一个人形的虚影就飘在霍不归视线的落点处,那人恭顺地低着头,那头似乎还有些不正常的歪斜。官差们不由得瞪大眼睛,又纷纷打眼细看虚影的相貌……
那不就正是躺在地上,又被霍不归踢歪了脑袋的犯人!
“傅家人命债有主,冤屈可伸,临了,算是你做了件好事。”
“行了,走吧,上阴司报到去吧。”
霍不归淡声说道,那虚影听了,又对霍不归欠了欠身,随即便消散在了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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