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雪仍堆得厚厚的，里面凝结成了冰。
马车慢慢驶入院子，高伯乾从车上跳下，唤少年一同整理东西。
最后那一麻袋的竹简少年与高伯乾二人抬着方才弄下车来。
林瑜晏就坐在院子里盯着忙碌的二人开心的笑。
虽然笑的不像样子，还带着几分恐怖。
高伯乾冲林瑜晏摆摆手，林瑜晏起身，手心里的白石已经暖热。
他最后一次再将石头放在阳光下去瞧。
“这东西放到哪里？”
少年拎着麻袋站在院子里冲高伯乾喊。
高伯乾摆摆手什么也不管朝林瑜晏走去，边从怀里摸出一包点心：“尝尝，我如今没什么好东西了。”
林瑜晏垂下手臂，拿过一块放入口中，香香的还带着梅花的涩涩之感。
“哇啊！”整理东西的少年惊呼一声，抱着一样东西举得老高，仔细瞧着，不禁惊呼：“你还有这么好个东西。”
说着，抱着那东西朝高伯乾和林瑜晏跑来，兴奋的将一大块整玉举到林瑜晏面前，挑拨离间道：“他明明有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说卖了给你置办件新衣裳！”
那整玉雕琢着精美的花纹，镶着金子。
光是这么一块玉要多值钱。
少年想着，将东西转个身，竟见一颗硕大的东珠，不禁兴奋，“瞧这珠子，半辈子了还头一回见！”
“你才多大，也敢冒充半辈子。”说着，高伯乾将他手中整玉抱了去，边教训少年道：“不是什么都能拿去换钱的。这是……高家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你这石头要是用着玉石雕出来，那可就是极品了。”少年人小鬼大，觉得气氛不妙，赶忙岔开话语，指指林瑜晏手心的里石头，又冲着高伯乾说道：“不如将他这块破石头换你这一角，打磨了重新嵌在一块儿。”
听着少年的话，林瑜晏伸手将石头递给了高伯乾。
高伯乾稍有迟疑接过石头，左右的捧在手心里看，低头笑笑欲要还回去。
可林瑜晏没接，而是推拒着塞入高伯乾手心，摇头示意似是不要了。
也不知他什么意思。
跟着只见林瑜晏弯腰在地上用手指于雪里写下：新年之礼。
“那我便……收下了。”
高伯乾想这石头是瑜晏的养父母送给他的生辰之礼。
如今被林瑜晏转送自己，实在珍贵。
可说忽然想来，高伯乾至今也不知道林瑜晏生辰几何，就连林瑜晏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高伯乾默默将东西揣在怀里，一边笑道：“总而言之，我的即是你的。你可以随时拿回去。”
林瑜晏认真盯着高伯乾，微微摇摇头。
笑纳此物，高伯乾转身将怀里的玉放到房中的一个柜子里去。
而后跟少年两人又合力将那一袋的竹简搬到房中，找了个角落安放。
高伯乾心中无故想起方夫人那句：日后等他去了，你便烧给他吧，好叫他在那里有个念想，不寂寞。
大过节的，说这些话真的很不吉利，高伯乾不太高兴，给心里平添一堵，实在难受。
看着院子里静坐着的林瑜晏正伸手感受着屋檐冰柱融化时滴落的雪水。
高伯乾很庆幸林瑜晏还能活到这个年。
这是他两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平平稳稳过个了年。
这节热热闹闹过了好多天，高伯乾辞了工陪在林瑜晏身边直到元宵过。
“你不知道我从前多喜欢你，你前世是个了不起的人。”高伯乾哄着怀里的林瑜晏睡着了，自己则依靠着榻前自言自语：“你也不会知道，这辈子我多爱你，却也是糊涂了半辈子。”
“世人都说缘分是三生三世的，真好。”高伯乾自顾自的眯着眼笑，从心底开怀的笑：“能知道自己下辈子爱着谁，真的很好。”
颤抖而枯老的手指轻轻晃动着，与林瑜晏的脸颊保持着距离，高伯乾慢慢在指尖勾画描摹出林瑜晏的侧颜。
容颜故易失，身欲纵易乏，唯爱乃深入七魂六魄之事。
纵然世事变幻，轮回转世。也总能在尘世中辗转找到爱人的魂魄。
真好，缘分至少是三生三世的，能知道自己下辈子爱着谁。
— — —
立春后的冬季就变得湿冷起来，雪在万丈阳光中点点滴滴融化掉。
冰始终是能被温暖捂化的。
立在院子里的少年长高了不少，穿着青衫长袍清扫着满院的雪。
树上冰晶闪闪发光，在阳光照射下时不时发出刺眼的光彩。
那只黑猫消失了很久又出现了，能熬过这个冬季真的很不容易，正跳到树上冲树下的少年喵喵叫。
少年本想将它赶走，却意外看见猫儿的肚子臃肿。
“原来是个母的。”
自言自语一句，少年回身至灶房取了些吃的悄悄放在树下，转身离得远远的。
猫儿犹犹豫豫沿着树干跳到地上。
爪子沾湿了，时不时拎起来抖上一抖，样子滑稽极了。
院子大而清冷，门扉腐朽沉闷的声音异常刺耳。
少年转身，见高伯乾从屋中整理着衣裳徐徐而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诶，你抱着这个干甚？也不怕叫人看见偷了去。”少年指指高伯乾怀里抱着的精致玉盒，上面那颗东珠可比太阳还刺眼。
高伯乾拉扯住少年的手腕，将人拽到一处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这东西，你代我保管。日后有合适的时候你再给他。”
这个他，一定是林瑜晏。
少年皮笑肉不笑，怀抱过高伯乾递来的东西，玩笑道：“你也不怕我偷了去。”
“偷便偷吧，记得把里边的东西留下就成。”瞧着高伯乾一脸无谓的模样，少年撇撇嘴：“那就是说我能打开看咯？”
“看归看，你别跟他说。”高伯乾倒是大方至极毫不避讳。
少年狐疑着佯装着打开要看。
见高伯乾不阻拦，索性就真的打开来，一边摆弄，一边说：“真难弄。”
“这里有个机关，哪能用蛮力。”
说着，高伯乾动手按上东珠。只听“嘭”的一声，东珠凹了下去，玉镶金的盒子便打开来了。
“咦！”少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都是什么啊。搞得神神秘秘。”
盒子里说不上是些什么，脏乎乎一片。
少年将盖子扣上，还时不时在衣裳上擦擦手。
清风之中，高伯乾立在长廊之上，面露温和笑意。
少年与他同立在长廊之上嘀嘀咕咕。
没料想林瑜晏竟下床开门来，正站在不远处的门边瞧着他俩。
院子里真安静，高伯乾在长廊这头，林瑜晏在那头。
风吹起林瑜晏散漫的青丝，轻轻缠绕在他的脸庞。
恍然间，少年好像看见林瑜晏笑了，有一个梨涡浅浅的便在脸上荡漾开来。
“我……”少年拉住高伯乾，心中有个疑问一直很想问他，于是磕磕绊绊道：“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男人？瑜晏那半边脸难道你不觉得害怕吗？”
风吹过来，屋顶上的雪花飘洒下来，落在发上。
少年看着高伯乾发间生出的白发，摸摸自己的头发，又看着清冷的林瑜晏。
高伯乾张嘴说话的时候，雪花飘入他的口中一瞬间就融化了：“许是因前世我便爱着他了。”
“前世？”少年嘴巴大张，表情夸张：“你是说？前世吗？”
高伯乾沉默着点头，朝着林瑜晏走去。
少年站在原地抱紧怀里的东西，冲高伯乾喊：“这东西我先收着了，若是丢了你可不能怪我！”
— — —
近日来，林瑜晏的身体莫名就好了起来，所以常常喜欢坐在院子里。
他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衣裳，痴痴呆呆地看着明亮蔚蓝的天空。
跪坐在对面的少年无奈地仰头看着刚从屋子里忙碌而来的高伯乾，冲他说道：“瑜晏如今连棋也不会下了。”
扔下手中的棋子，少年凝视着跪坐在对面，手中还握着棋子却看着天空发呆的林瑜晏，不由长舒一口气，站起身将林瑜晏身上的大氅又裹了一裹。
今年一开春，少年就主动要求外出务工，叫高伯乾留在家里陪着林瑜晏。
于是高伯乾给他寻了一处好地方做短工。
今日回来的早了些，便想陪着瑜晏下下棋，谁知道，如今的林瑜晏连棋子也不认识了。
院子里放置着一堆屋里的东西，高伯乾将那些搬出来在太阳下晒一晒，还有林瑜晏一柜子的漂亮衣裳。
五颜六色的搭在院子里，在风里呼呼的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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