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高仲坤消失的身影,高伯乾心中舒了一口气。
冷风袭来,他忽然酒醒。
受伤的掌心蜷缩再张开,并不觉得疼痛。
林瑜晏站在院子里,盯着出神的高伯乾若有所思。
夜里将睡时,林瑜晏悄悄走近高伯乾榻边,在地上拿树枝划着,问他:治儿是谁?
他写的是“治”,治国之治。
高伯乾翻身看着那字,摇摇头,答他:“是彘,彘乃小猪。猪有龙之意。”
这个字颇为复杂。
高伯乾拿过林瑜晏手中的树枝,用受伤的右手软绵绵划着。将那个字写给林瑜晏看。
— — —
烛火里,高伯乾一双眼睛紧盯林瑜晏不放。
而林瑜晏耳边是高伯乾的长叹。
他还想在问些什么,可高伯乾已转身而眠,不发一语。林瑜晏也只得无趣地回到自己榻上。
— — —
日子接连平静的过了很久。
翌日,难得林瑜晏起得比高伯乾早。
高伯乾昨夜里吹了山风,精神不好,头脑微疼。熬到半夜方才好些,安能入眠。
他醒来时头脑依旧发懵。端坐于榻上许久才缓过神来。
待眼中清明,方见脚下一双方头皮履,整洁干净。
那一双新履,上脚大小正好。他将绦带系正,站起身走上几步,舒舒服服。不禁欣喜,一扫多日不悦。
遂坐于案前梳妆。
金冠在上,打开妆奁,细细看过,终取出东珠玉簪固定发冠。
铜镜之中,人岁也晚,仿似是灯尽油枯,转瞬飘零,半生已过,长发催白,半世浮萍。
高伯乾细看镜中自己,年纪已长,却无美须。倒叫他比同龄之辈看来年少些。
耳中忽听一阵动静,紧跟抬眼去看,但见林瑜晏端着方寸小案徐徐而来。
“你起得真早。”
林瑜晏举手投足间已将小案上的饭菜转至几案之上,随后敲敲案子。
高伯乾看案上,不禁喜道:“你做的?”
林瑜晏点头冲高伯乾一笑。目光正撞上高伯乾冠上玉簪硕大的东珠。
他越看越出神。
高伯乾一早便知林瑜晏对自己这东珠虎视眈眈,异常喜欢。
只是他始终念及这是彘儿最后的遗世之物,是彘儿送自己的礼,实在舍不得。
“真漂亮!”林瑜晏沾着水在案上写下几字。高伯乾无辜苦笑一番,并不多言。
林瑜晏哪里知道这东珠意味着什么,在他眼里也就是个漂亮物件。
瞧他目光灼灼不离,恨不能将东珠吞入肚中。
高伯乾犹豫再三,终将冠上玉簪取下,递在林瑜晏面前:“你若喜欢,便是你的。我说过,我的都是你的。”
林瑜晏犹犹豫豫,有些畏缩,不敢去接此物,心中知它十分珍贵。
高伯乾心中亦再三犹豫,最终还是将发簪塞入林瑜晏手心。
林瑜晏仍不敢接,重新放回高伯乾手边,顺便写道:“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高伯乾一直盯着这段话,直到水迹干涸,才缓过神来。他手脚僵硬,缓缓放下碗筷。一旁清茶冉冉升暖雾,高伯乾学林瑜晏指尖点水,犹豫片刻,在案上写下几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林瑜晏反复念及此言,高伯乾已动手将东珠玉簪换下了林瑜晏头上的白玉簪。
待林瑜晏将那段话于心中念至七次,方才惊觉高伯乾举动。
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如何,他当即起身,蹬蹬踩着一双木屐,匆匆跑出门去。
瞧林瑜晏这等反应,高伯乾用包扎的手拭去案上水迹。摇头低笑,伸握手掌间,又端起碗筷,品尝起林瑜晏做的饭食。整个人平静温厚。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今晚是怎样的晚上啊,于河中漫游,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与王子同舟。
深蒙错爱啊,不以我鄙陋为耻。
心绪纷乱不止啊,能结识王子。
山上有树木啊树木有丫枝,心中喜欢你啊你却不知此事。
此乃春秋战国榜枻越人赠予心中所爱楚人鄂君子皙之曲。
从古传唱至今,乃人表达情爱沿用之句。
— — —
林子的后山顶,林瑜晏摘下冠上东珠玉簪紧握于双手手心。
身躯颤抖,隐忍不发。
— — —
东珠硕大色泽光鲜,林瑜晏欢喜,而常戴之。
明珠耀眼,衬托的人也明媚迷人。
今早起来,高伯乾仍在榻上呼呼大睡。
林瑜晏悄步走近,探看一番。蹑手蹑脚出了屋中。
他阔步走至鸡窝前,等着母鸡咯咯下蛋后,将其赶出窝中,扯起衣袖,伸手于里左摸摸、右摸摸。脸上一喜,掌心摸到两枚还冒着热气儿的鸡蛋。
他拿出捧于掌心,折身去往灶房。
灶房蒸汽腾腾,烟雾缭绕里,家奴掀着锅盖露出一张脸来,嬉笑道:“林公子又起早了?”
他冲家奴一笑,举起手中一左一右两枚鸡蛋,掌心也因蛋的温度而温暖。
“林公子想吃蛋了?巧我做蒸饼,将这蛋放入锅中,饼子好了,蛋也一并熟了。”
家奴笑盈盈放下锅盖,走上前接过林瑜晏手中鸡蛋丢入水中。
饼子飘香,鸡蛋熟了。
林瑜晏来灶房取鸡蛋,一脸兴奋。
“林公子,鸡蛋在溪水里冰着呢。”
闻言,他打开院栏朝溪边走去。
鸡蛋在清澈的水中安躺着。大白鹅也醒来,正站在岸边盯着溪水里的蛋发呆。
林瑜晏屏息凝神,说时迟那时快,在大鹅欲要扑上水中的鸡蛋时,他赶先一步一把抱住大鹅夹在怀中。大鹅不安分极力扭动着脖子,哦哦哦的叫着。
林瑜晏长吁一口气,得意地弯腰捡起水中晃晃悠悠的鸡蛋。
他将蛋握在手中,蛋已经冷了。
林瑜晏一把将大鹅抛出去,鹅扑腾着翅膀落在石头上。长伸着脖子朝着林瑜晏不满的叫。
他愉快跑入屋中,高伯乾还在睡着。
他将鸡蛋握了再握转手放在几案上。
家奴端着小案前来,“大公子还没起来啊!”
瞧见高伯乾还在睡,这么大的说话声和动静都不能惊醒他,颇为无奈。
家奴留下林瑜晏的饭,又将高伯乾的收走,回灶房一直温炖着。
吃完早饭,桌上的鸡蛋还在原处一动不动。
高伯乾也还躺在榻上。
— — —
晌午过后,林瑜晏躺在巨石之上,在日光下瞧着胸前的白石。
他喜欢透过光看这块石头,越发剔透间,仿佛能看见梦魇里的少年,能看见别人所不知的秘密。
“这是如何,已过午时,大公子还不见起!”
家奴端着糠,嘴上咯咯咯的哄赶着小猪喂食。
林瑜晏心中也觉奇怪,豁然坐起,紧握白石。
蹙眉间,已起身踏着一双木屐走入屋中。
屋子阴凉,他不远不近站着,仍见高伯乾侧躺在榻,一动不动。
他屏息凝神靠近,躬下身将耳朵贴近高伯乾。
呼哧呼哧。
还好,高伯乾尚有呼吸。
林瑜晏拍着胸脯起身,随手轻轻拍打高伯乾脊背,仍无动静。
他在心中想:就叫他这样睡一觉,一连许久,此人山上山下、城里郊来的回跑动。必定会累坏了。
却不成想,高伯乾这一觉直到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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