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越来越热闹,会打鸣的公鸡和咯咯下蛋的母鸡,还有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院子里探着脑袋,蹬蹬蹬奔走来回。
院子外围的溪水里还有两只雪白的大鹅。
可林瑜晏明显不太喜欢它们。那两只不知趣儿的鹅时不时抢占着他在溪水里的大石头。
新生的小猪在栅栏里拱着泥土一身脏兮兮。
没哼唧两声就被一旁马棚里的马儿不满教育,马儿后蹄蹬地,扬起一阵尘埃。
每天清晨醒来,林瑜晏最喜欢将手伸入鸡窝,摸一摸有没有鸡蛋。
偶尔的还被母鸡凶悍的啄上一口。吓得他好几天都不敢再掏鸡窝。
高伯乾这阵子很忙。
白日做好饭菜,林瑜晏起身常不见他踪影,直到夜里他才骑着马,慢悠悠绕着林子回来。
回到家里,三下五除二整理一番,连句多余的话也没,脱了衣裳匆匆又睡。
翌日,高伯乾起身穿衣时,发现昨天的褐色袍子不见,一件深蓝色袍子安静的躺在床边。
他揉揉脑袋,好多日都没有细细瞧一瞧房子里的摆件和房子里的人了。
门从里面紧闭着,屋子朦朦胧胧一片灰,林瑜晏白晃晃的身体依稀可见,背朝自己,贴着墙一动不动睡着。
高伯乾掌心摸上微凉的袍子,起身下榻,缓缓而立。
他抖落开衣裳,贴在身体的那一刻,脸上难以抑制浮出一丝笑意。
这件衣裳是那日下雨摔倒沾染了泥巴,自己放在木盆里一直忘记洗了,这会儿干干净净的贴在身上。
这儿只有林瑜晏和自己,家奴很少不得命令闯入。
高伯乾清楚这是林瑜晏亲自洗了放在自己身边的。
忙碌许久,他连衣裳也总忘记换洗。
— — —
门无声无息的轻开轻合。
榻上林瑜晏翻了个身,目不转睛一声不吭的盯着紧闭的门扉。
院落里簇簇发出些响声,那是高伯乾在整理东西的声音。
林瑜晏屏息凝神,光着脚踩在地上,悄悄潜伏到窗前,透过薄绢,朦胧间看见高伯乾在马棚忙碌的身影。
看到高伯乾一身蓝袍,系白色腰带,牛皮的履。头发高绾带着一个黄色冠,冠上白玉簪子,簪头是一颗硕大的珍珠。不知高伯乾何时添了这么个耀眼明亮的发簪。
多天来林瑜晏第一次看见精气神十足的高伯乾,心里不免有些安慰。
虽然已经转夏,可高伯乾手脚的动作远跟去年不一样。林瑜晏也一直不明白高伯乾待自己好究竟为什么。
他微眯双眼,眼中说不出流转着什么。
林瑜晏觉得,两个人相依为命,相互依靠能生活下去,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日子,并非让他真的舒心。
他慢慢转身,踩在冷冷的地上,缓缓爬上矮榻,蜷缩成一团。瞪着一双眼怎么也睡不着。
起来后,摸摸鸡蛋,喂喂小猪,赶赶鸡鸭。
林瑜晏的日子从未这样悠闲过。
盛夏的林里,炙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显得格外清秀,葱翠。
树枝顶端的叶子经不起炎热的考验,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只有知了还在那儿傻唱。
小溪里,鱼儿也感到闷热,不时把头探出来透透气。
乌龟有气无力地爬到岸上来晒壳。
林瑜晏盘坐在溪水中的大石上,看着一边爬上岸的乌龟再次潜回水里时不小心翻了个个儿,正张牙舞爪的翻不起身。模样可爱极了。
山间野花开得十分绚烂,散发这迷人清香。
一切都懒洋洋,只有美丽的蝶合着知了的叫,飞来飞去不知疲倦。
怀抱着坏掉的瑶琴,搁置在腿上,他不高兴的抚弄着。
已经很久没人陪他弹琴和着清唱了。
身边一只不知趣儿的大白鹅咕咕发出不安分的声响。
这块巨石,好像成了鹅的领地,林瑜晏倒成了一个不速之客。
心里别说,还真是后悔当时把这一对儿冤家买回来。
如今的石头上还时不时黏着它们的粪便。
林瑜晏如今只能坐着一小块儿地儿。
他心中燥郁,手中琴不成曲。
索性将琴搁置一旁,狠下心将那不知好歹的大鹅赶入水中。
终于,能够安心的躺一会儿了。
林子里的光更加温暖,透过绿色树叶的缝隙,照射而来,这光叫林瑜晏万分受用。
虽然在心底哼着喜欢的曲儿,可还是这么乏味。
他摸出脖子上挂着的白石,小心取出,小小的白石裹在枯朽的黑木里。
他捏着白石将其举起,透过强烈的日光,白石变得剔透。透过石头所看见的一切也渐渐变得虚妄,分辨不清。
耳边知了震耳欲聋的叫,使他心烦。
那只大白鹅竟趁着又回来占领领地,跳到林瑜晏的身上,便在他腰间卧着一动不动。一双小眼滴溜溜的转,时不时跟林瑜晏对视一番。
最终,林瑜晏败下阵来。
收起石头,揉着愁苦的脸颊,垂头丧气的起身。
大鹅跳了下去,待林瑜晏抱着琴踩着溪水跳到对岸,那只鹅伸展着翅膀咕咕的宣告胜利。
像在嘲笑林瑜晏的失败。
他撇撇嘴,鄙夷的瞧着那只鹅。
不成想,一时间又伤心起来。
这林子里,鸟儿,猪儿,鸡鹅,都能成双成对;而林瑜晏非常孤独,这里再热闹,也只有他一个人。
只有他一人。
他自怜自艾的出神,一只手不知触到什么,坑坑洼洼。
他似才发现,琴身除了岳山与一根琴弦坏了,琴侧还有劣迹。
他端详起琴身,侧转细看。
“万奉贤。”林瑜晏在心里念着琴身上刻着的几字。
谁在琴上刻名字,他不禁感叹有趣。
弹抚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发现。
原只觉得琴破旧了,难免有裂痕。
如今发现,是堂堂正正故意镌刻上的。只是不知藏着怎样的故事。
— — —
天色渐晚。
一连两天两夜都不见高伯乾归还。
归还之日,已是去后第三日晌午。
远方传来马蹄声,林瑜晏豁然从石头上站起身朝来路张望。
果见高伯乾身影高居马上,缓缓而来。
马前垂着两副包裹一左一右横跨马上。
再走近些,林瑜晏登上一双木屐匆匆前去迎接。
入目而来的高伯乾紧绷着一张脸,异常不悦。
“大公子!你可回来了!”
院子里干活的家奴将双手擦在衣裳上。
一脸着急未退又换上一副兴奋:“大公子饿了不?这回下山这么久,可带回何……何……何……”
话没说话,结结巴巴口吃起来,他一脸惊恐,伸着一双手指着高伯乾马后跟着的马!
“二……公子……”
家奴吓傻了,没看见带回什么开眼的宝贝,倒是将高家的黑面阎罗给带回来了!
不是其他,正是高仲坤,高伯乾的亲弟。
欢心而来的林瑜晏见高伯乾下马,才意识到其后那人是随他而来。
高仲坤一脸严肃,窥视着四周。
他迎上林瑜晏目光,浓烈恨意犹烟滔天,滚滚而至。
林瑜晏心有所怵,转目避开,小步走向高伯乾。
家奴本意先扯过高伯乾手中马绳,不料高伯乾不悦将手一抖,避开来人,哼的一声将下巴朝后撅起。
家奴得令,赶忙低头哈腰跑向身后高仲坤马前。
嬉皮笑脸道:“嘿嘿,二公子。下马吧?”
“一把年纪,嬉皮模样,成何体统!”
高马上仲坤冷肃一言,翻身下马前瞪向家奴,家奴一张嘴就跟塞了个黄莲似的。隐忍着不敢再发话。
他灰溜溜接过高仲坤手中缰绳,老老实实牵着马,赶紧避开这严厉之人。
拴马的时候,正巧跟高伯乾对上了眼。他忙挤眉弄眼。
“诶呦!”家奴捂住脑袋,高伯乾拍他脑门一个巴掌,低吼道:“鼠胆之徒,他焉能食你不成?”
家奴不满的嘟着嘴,愤愤冲然冲高伯乾背影小声嘀咕:“就您不怕,不怕还这脸面!”
高伯乾表情严肃,颇让林瑜晏不适。
他绕道林瑜晏身边时什么话都没说。
看着前后进屋二人,林瑜晏在院子里站了老一会儿。
直到午饭做好,家奴端着从灶房出来,被林瑜晏阻拦,他接过家奴手中饭食,自行端着,深吸一口气,缓缓进入屋中。
— — —
屋里气氛极为压抑。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林瑜晏心底十分怵怕。
他偷偷瞄着高仲坤,这人长相林瑜晏记得,去年在官署堂上,他是坐审大人。
彬彬有礼的林瑜晏将饭菜端放案上,又摸摸壶中之水,似有些冷,家奴此时冲了进来,端着热水新茶。
林瑜晏接过,原要亲自泡上,为料一直不曾开口的高伯乾动身夺过林瑜晏手中热锅,二话不说将水倒入摆弄好的器皿之中。
只是因为水太烫。
高伯乾并不想让林瑜晏接触这些。
“你去将窖中陈酒取来。”高伯乾一声令下,家奴蹭的就蹿出去不见了。
过了许久也不敢回来。
趁着去地窖的功夫躲着高家兄弟二人去了。
高仲坤固颐正视,平肩正背,臂如抱鼓,体不摇肘,端面摄缨,曰:“酒未来,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
林瑜晏小心翼翼瞧去,见高伯乾腰间垂佩直立,目中无人。
他只得上前一步,小动扯弄高伯乾袖管,却被他让过一步,侧立一旁,仍一言不发。
“无妨,小弟先行饮下。待酒上桌,再饮不迟。”
高仲坤一饮而尽。家奴迟迟才来,抱着一坛陈酒,罐子里咣咣当当满罐的酒。
打开酒盖,酒气飘香。
家奴弯腰倒酒之际,高仲坤缕一缕美须,言道:“酒即到,哥哥何不坐下?”
闻言,高伯乾亦席坐于垫上。与其弟仲坤相对而视。
酒满,高仲坤盯着家奴怀中酒坛分毫不离,不敬高伯乾,反自己先喝一杯,胃中仍有烧灼之感。
高仲坤低声问及高伯乾道:“哥哥这坛酒可是从家中带来?”
高伯乾侧目瞅去,嗯了一声。自己也喝下一杯。一饮痛快。
“可知这酒来历?”
“你且说!”高伯乾不喜欢官场上卖关子的你来我往。
高仲坤点头说道:“这酒乃彘儿诞辰之日,老父亲亲自为他埋下的。原说待彘儿长大成人娶妻亦或为官,大喜之日方再拿出饮用同庆。”
高伯乾手心一紧,这高仲坤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高伯乾异常不悦,心中郁闷,“我只是顺便从酒窖取了一坛罢了。”
高仲坤不言不语,抬眉瞅向高伯乾。
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难免心中再添不悦。
他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林瑜晏,心生一计:“哥哥何时归家?又作何打算呢?”
“此处就是家,继续行商买卖。”
“闻兄此意是不打算回南海郡了!”高仲坤蹙眉,言语中带着威胁。
高伯乾不与他对面而坐,反将身体一侧。
玉冠上的东珠异常耀眼,刺得林瑜晏闭上眼目。
高仲坤看着兄长头上的东珠,心中更恨毒了林瑜晏,狠下心来:“自那日雪中相见,兄已在襄平县数月,为弟只最后再问一遍,你归与不归?”
“不归。”
“你休怪我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说罢起身,拔出腰间佩剑。
高伯乾此时双臂一挡,将剑身握在手心。
一旁瞧着的林瑜晏心惊肉跳。
只见高伯乾掌心顺着剑身缓缓流出鲜红之血。
面不改色的高仲坤不顾兄长,抽回利剑。
林瑜晏上前握着高伯乾手心,用自己的双手捂着鲜血淋淋的掌。
然而,高伯乾并不是容易被吓唬和说服之人,他毫不惧怕,大义凛然道:“你就不怕今日下山后,再也找不到我的踪迹?”
是啊,天大地大,高伯乾若有心消失,高仲坤要去哪里找他。
高仲坤自然不愿意得罪他,叫他溜走。
于是豪爽大笑:“哈哈哈!兄长说笑。你我亲兄弟,且叫人处理了伤口,大醉一番?不提旧事如何?”
看着高仲坤诚心诚意鞠躬作揖,一声一个兄长,左右亲昵,高伯乾虽觉情分不至这般深厚,可眼前之人毕竟是亲弟,不悦也只能作罢。
家奴吓得抱来一干东西,林瑜晏则跪坐于高伯乾身边细心替他擦拭。
碰巧桌上有酒,林瑜晏抬手指尖还没摸到酒杯便被高仲坤抢先将高伯乾的酒杯放了过去。
他不必看林瑜晏脸色,说道:“我彘儿的酒,恶人休碰。”
林瑜晏尴尬的悬着指尖,高伯乾听闻此话,面有不满的看着高仲坤面前酒杯,高声道:“身为兄长,喝弟弟你一杯酒,可行?”
“当然!”高仲坤举杯朝高伯乾作揖敬酒。
他接过酒水当即将酒递给林瑜晏,好声说道:“想喝酒了?”
这一举动,生生拍了高仲坤一个巴掌。
林瑜晏有些愣神,尴尬间缓缓接过高伯乾手中酒杯,小心又去瞧面色严肃的高仲坤。
瑜晏拿着白布在酒杯中沾了沾,随即望向高伯乾。
他一只手狠狠捏着高伯乾,一边细心吹着,用布在高伯乾掌心的血痕上擦拭。
疼痛瞬间侵袭,高伯乾紧闭双眼,一阵唏嘘。
而后,张开双眼紧盯林瑜晏不放。
想不到林瑜晏拿酒水竟给自己消炎症之用。
他兄弟二人一直从晌午座谈到深夜。
林瑜晏吃了饭就坐在沉闷的林子里跟大鹅作伴。时不时看着门庭里端坐的二人,看来并不怎么愉快。
依照高伯乾的个性,无非就是一个问一个答。
劝不动也威胁不了的人,谁拿他也没办法。
高仲坤临走之际,林瑜晏站在院里送客。
高伯乾巧去小解。
高仲坤盯着林瑜晏,手心紧握着剑柄随时就要拔出。
他心中甚是慌乱,伺机想要躲得远些,可每每挪一步,高仲坤的剑就拔出一些。
在刺眼的光里闪着寒意。
“你若无事,别来找我。”高伯乾有些微醺,摇晃着身体冲高仲坤支吾。
跨马而上的高仲坤点头一笑道:“我不来找你。自有人来。”
话不多言,高仲坤片刻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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