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生哥，我的魂在你那，你还适应么？”
用心感受了一会，除了全身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也没什么别的感觉。
“挺好的，好像木楼外的声音听的更清楚了。”
“那，哥，你听见敲门的声音了么？”
何万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小鬼们嘈杂的议论，鬼差们大声的呵斥，呜咽的鬼哭，还有十八层地狱里传来的惊恐叫喊。
烦乱无序的声音中有一道格外有规律的敲击声。
“哐，哐，哐。”节奏单一，声音呆板，像是啄木鸟在树上凿洞的声音，更像是工厂里机器设定的工序。
“真是敲门声么？”何万生疑惑道，谁会这样不急不缓，把力度控制的如此一致呢？
拉起何万生的手，后寰并没有急着去开门，
何万生看着牵在一起的两只手，他感觉到隐隐地有些兴奋。
握紧何万生的手，像是对谁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现在是万生哥的魂儿了，因为你最好，所以让你去照顾万生哥。不能太张扬，也别让万生哥太累。”
像是听懂了似的，张扬肆意的火苗逐渐衰弱，温温吞吞的在何万生不知道哪个角落的魂魄飘荡着。
新的宿主精神百倍，原来的老鬼警告似的威胁，魂魄虚无又渺小，跟着老鬼摔天踹地的日子算是到了头。
新宿主仅有的两缕魂魄看着澄澈温和，应该是处的来的。
稳定下来的何万生还想问些什么。
想想还是算了，这不明摆着么，后寰大人能控制两边的魂魄，自己这样的小鬼听从吩咐就是了。
“走吧，万生哥。”
携手从木楼陡峭的楼梯走下，金色的大狗等在楼梯口摇着尾巴，黑猫早就淹没在黑暗中不知躲在了哪里。
应该是人间白日了。
木楼天棚上是横梁立柱，星空已经褪下，黑猫带走了属于阴曹地府的黑夜，白日在阴间从未存在过。
魂魄的事，应该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去探讨。
被后寰牵着手走在长而陡峭的的楼梯上，何万生的感受似乎才真实起来。
往后的日子，是数不清的日子了，这些数不清的日子里，都是要和后寰一起过的。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成了后寰的魂魄，想到后寰的时候，明明就在身边的身影，让他异常兴奋。
像是死去后重新长出的心脏，在跳动，在呼吸，调动着身体，像是活了么？
活着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样鲜活的感受，除非劫后余生，大部分人活着是麻木的。
就算何万生自问，拥有过数不清的财富，参加过许多激动人心的大场面，遇见过很多惊艳的人。
激动、兴奋、满足，可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活着，身体在叫嚣，舒展，不自觉地靠近冰冷的鬼神。
“万生哥。”
直到冰凉的大手贴在他的额头上，何万生似乎才回过神来。
清明了神色，有些羞恼的低下头。
后寰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连忙指着门外说道：“万生哥，你知道门外敲门的是什么鬼么？”
何万生茫然地摇摇头。
顺了顺长马尾，后寰没急着去开门，而是任由那那规律的敲门声机械的响起。
“不知道是谁，是算计到了我和万生哥你换了魂，还是算到了我一定会在你身边。把‘来家’鬼给派来了。”
“来家鬼？”
阴曹地府各式各样的鬼太多，人间有多少种人，阴间就有更多样的鬼。
‘来家鬼’各地的叫法不一样，从古至今，渔牧的地方都有这样的传说。
出海了，进山了，迫于生计，不得不去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刨食。
荒郊野外，广阔大海，除了身上的武器，身下的船舟，家是越来越远。
可对家的想念却越远越思念。
意外和收获哪个先来，谁也不知道，可这些人知道，他们要带着东西回家，家里的老小，哪怕看门的狗都在等着一根骨头，半个鱼头。
无论是野兽啃咬还是葬身大海，死的惨不忍睹，都难留下全尸。
渔牧自古便有，死去的的猎人渔民恳求鬼差，能让他们全和着回趟家，别吓着家里的老小。
鬼差报了阎王殿，阎王们最后的意思是，七日回魂，都是生前什么样就什么样，没有冤情，自然不会以死相示人。
后寰大人给了个补充，落到海里，离家太远的，被水鬼缠住脚的。
进了山不小心被山精野怪抓了去带到修炼的洞里绕圈子的，冒犯了山神，跟山神签下契约赎罪的。
等能出来的时候，也是生前的模样，能找到家的就回去看看。
家变成什么样？
是不是原来的至亲至爱就难说了。
不知道换没换主，得有礼数，敲门别嫌人家开的慢。
耐下性子，就像曾经在阳间等着盼着你回家的亲人一样，找不到尸首就不信至亲已逝。
做鬼了，更不能着急，来到曾经的家看看，只要给你开了，就还认你是这家的，让你飘进去看看。
“那要是家里的人早就在了呢？”
何万生问向后寰。
后寰看着何万生，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何万突然意识到了他的年纪，怎么有种大人看小孩的凌驾感？
“所以啊，万生哥，人间不是有个说法么：陌生人敲门不要开！”
“啊？”
万万没想到，真是大人警告小孩时候常说的话。
“啊什么啊？常识，都是老祖宗总结出来的。‘来家鬼’，家真的还是他的，就叫‘回家’了。
家已经不是他的了，所以才被称作‘来家’。
敲门规律，机械，打开门了，人看外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摸不着头脑的又关上门了。其实鬼早就进来家里了。”
老鬼的话，总是让何万生不寒而栗。
家里进了鬼，这种事他生前没遇到过。
想想活着时候的社会新闻，多少单身的女性，小朋友，因为奇怪的敲门声，打开门之后又什么都没有，再莫名的遇害，连何万生这样正直壮年的男人都觉得恐怖残忍。
“所以，不能开门对吧？”
后寰竖起大拇指：“万生哥领会的不错。不过，那是以前，以前你没和我换魂的时候。现在的你，强的可怕，别说一个小小的来家鬼，就算是碰见阎王，你也不用怕。”
后寰的话倒是让何万生疑惑起来：“以前，我是普通小鬼，在黄泉路上飘着的时候，奇奇怪怪的鬼也不少，可也没见谁要来伤害我？怎么我现在变强了，倒是找上门来了？”
“万生哥，你这聪明的脑袋配上我换给你强大的魂魄，我隐隐觉得，地府要变天了。”
后寰毫不吝啬的赞赏让何万生连连摆手：“说的什么话。阴曹地府多少小鬼，什么规矩，我到现在连皮毛还没学到呢！
后寰，你要教就把我教透了，地府真要变天也得我学个三五百年把规矩都学透了。”
说着，何万生像想起什么似的，没忍住笑了：“现在你倒是夸上了，后寰，咱俩刚认识的时候，是谁满脸不屑的说我考不上地府鬼差的？”
被奚落的老鬼面不改色：“万生哥，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对你已经有了相当深入的了解，我看用不了三五百年，三五十年的，你就能把地府摸透。到时候，咱俩就强强联手，让地府变个天！”
何万生不禁问道：“你想让地府变个怎样的天？”
这倒是把后寰问住了，大眼睛转的灵动，最后还是忍不住摇摇头：“这么说起来，我突然也不知道了。万生哥，就说这‘来家鬼’我本是好意，让惨死的亡灵能完成遗愿，回家看看。结果呢，鬼还是鬼，早就没了人性，好点的去曾经的居所转悠一圈就出来了，惹得里面的身弱的活人虚病一场。鬼性魔怔的，多少风水先生，驱魔老道都赶不走。地府就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后寰的话，让何万生对自己的以后有些惆怅。
是不是也会随着不知岁月的流逝，鬼变得更像鬼，越来越懂地府的规矩，越来越能与鬼相处，鬼气也会越来越重呢？
何万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他知道，这样模棱两可的问题，后寰给不了他答案。
后寰生在冥界，长在冥界，地府有多久，后寰比地府存在的时间还要久，他生来是鬼，带着周身的鬼气，他是鬼成神，学习做人，可他没有当过一天真正的人。
既然模糊的问题不准备问出口，那就问点确定的问题吧。
指着布满咒符的大门，何万生问后寰：“门口那只是会闯进来作乱的‘来家鬼’么？”
“我就说过，万生哥你就是聪明。你虽然有了强的可怕的魂魄，以后在地府遇到什么不懂的事，不知道的鬼，还是要来先问我！”
万生一言难尽的看着对他满眼赞赏的老鬼：“后寰啊，我不是小孩，你怎么跟夸幼儿园小孩似的？我去开门了。”
何万生没理跟在他身后依旧疯狂输出溢美之词的老鬼，飘到雕花的木门钱，轻轻打开了大门。
机械的敲门声戛然而止，门外，果然一只鬼都没有。
地上，是一个圆鼓鼓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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