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包袱贴着纸封放在地上，何万生的目光还没看清上面的字，就被后寰周身凛冽的寒气吸引了过去。
顺着老鬼的目光，看到大门侧面唯唯诺诺的站着个孤魂，身形强壮，装扮朴素，活着的时候应该是做体力工作的中年男性。
男鬼手扒着门框，低着头不敢对上后寰的目光，可眼神不住的往木楼里扫。
何万生抢先答道：“后寰，这就是‘来家鬼‘吧？”
后寰赞赏的点点头。
何万生问道：“那让他进么？”
后寰倒是有些犹豫，转头问向来家鬼：“你是山上的还是水里的？”
男鬼低着头食指指向上面。
后寰若有所思的嘱咐道：“楼中有野兽，黑豹盘踞其中。不过你不用害怕，猎犬机警，会护着曾经带它们进过山的你。”
是让男鬼放心的好话，男鬼却摆摆手，指着地上的包袱向后退去。
后寰扳起脸色：“既然是受托被派来的，就进去瞧瞧，这地从不是谁的家，就让你看看能不能当个临时的家。”
男鬼干巴巴的点点头，对着后寰，何万生鞠了个躬，飘飘然的进了木雕楼。
看着来家鬼飘到木楼的黑暗中，东瞧西看，楼梯下的黑猫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lucky倒是跑的欢，见到只鬼就认亲似的跟着鞍前马后。
何万生和后寰渐渐放下心，何万生拾起地上的包袱，也终于看清了纸封上的字。
“黎？”
何万生不确定，这字的写法与人间的不同，仔细辨认倒也认得出来，可绝对不是正确的写法。
后寰点点头：“海上来的那些，都是这样的字。
万生哥，你也认得吧，我找过现代的许多小鬼辨认，就算是长长的书信，也都读的通。
古代的老鬼认得跟仔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写一样的字又不一样，长的和人一样，又没有个歪瓜裂枣，嘴歪眼斜的。
三界里，说不清的事太多，他们，天上地下的神鬼说不通，连神仙都不知道他们说的那片海在哪。”
如果说开始何万生还抱有一丝怀疑，他也许和小木屋里那些鬼有些说不清的关系，现在，他真心觉得是转世心切，这样的字，他是第一次见，根本也不会写。
一切也已成定局，转世投胎，对他来说不可能了。
他和后寰交换了灵魂，他们被深深的捆绑在一起。
以后，他何万生再也不会有人生，他将以鬼的形态，存在在所谓的“三界”之中。
这种形态，是永恒。
想当初，和后寰的初识，是因为迫切的想迈向奈何桥，进入六道轮回，开始新的人生。
和后寰的熟识，是他们两个一次又一次的寻找他不能轮回的原因，再一次又一次一起经历失望。
到如今，生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何万生居然觉得还不错。
现在这样，木楼立了起来，认识了飘了二十年都没有认识的朋友，在阴曹地府有了后寰的相伴，这份相伴也是永恒。
生或者死，困在冥界不能轮回的原因，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黄泉路上飘荡的小鬼，立在彼岸花忘川河边的木楼，更强壮的魂魄，后寰的性子，和以后，才是何万生更在乎的事。
原来，死了也有以后，也有盼头。
有了盼头，就无论生死。
以后的日子太久，以后的盼头总有实现的时候。
眼前的盼头也不错，包的规规矩矩的小包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捧在手里就惦记着赶快拆开。
“万生哥，这都是结婚要用的东西，你收进木楼里，咱俩得了空慢慢看。”
得了后寰的话，何万生倒是有些悻悻的将包袱拿在手里。
看着何万生的样子，后寰给他使了个眼神。
平日里雾气昭昭的阴曹地府，何万生什么也看的不真切。
这下，换了魂儿了，耳聪目明的看清了小鬼们的面目。
房前屋后的，近的没有，都掌握着分寸不往前凑呢，稍微离得远了点，挤挤插插的小鬼，抻着脖子往他和后寰这瞅。
凑热闹似的，何万生感到自己也想抻着脖子，飘的高高的凑到小鬼堆里和他们一起看。
这样的念头，着实让一贯稳重优雅的何万生吓了一跳。
突然的这样的心思，不可能和换魂没有关系。
瞟了一眼身边的罪魁祸首，发现后寰也对他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
果然啊，后寰大人哪怕是在冥界千千万万年了，还是个性子活泼的弟弟。
“万生哥，别理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会事更大的时候，他们反倒躲起来不敢看了。”
“更大？“
老鬼抱着胳膊点点头：“哥，你仔细瞧瞧，多少曾经跟你相熟的，在黄泉路上聊的热闹的，现在都不敢往你身边凑了吧？”
何万生瞟了一眼身边的老鬼：“那还不是因你后寰大人。你在的时候，哪有小鬼敢往我身边凑？”
“这回可怪不得我了！”
老鬼给自己喊冤：“你的新魂儿，强的可怕。小鬼们都感觉出来了。
估计阎王殿那些听墙根的魂儿灵，咱俩一出来就窜去报信了，阎王爷们该来了。”
话音刚落，看热闹的小鬼们四散而去，飘的慢的，被鬼差的锁魂鞭缠住，咻的拽走了 。
乌金的仪仗，白纸的伞，楼高的阎王，开路的纸黄。
何万生从未觉得阴曹地府这样暗过。
阴曹地府，从未有过晴朗，要么是雾气昭昭，要么是雾气弥漫。
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何万生这样的小鬼也不知道这里的天有多高，只看得到头顶翻滚的乌云，低了，或是更低了。
老鬼和鬼差都告诉过小鬼，地府的云里是有真龙的，是镇守在鬼门关玄武大神的儿子，是屠龙之后，化蛟成龙的的末法龙王。
换了魂魄的何万生看着黑压压的云层，企图能看到其中的真龙，鎏金的光辉在乌云中闪过，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神兽的鳞片？
已经能看到云层中的不同了，何万生默默地在心中感叹着新魂魄的力量。
如果进入木楼之前就暗成这个样子，恐怕什么都看不到了吧？
看不清枚点燃的蜡烛，看不清忘川河边鲜红的彼岸花，看不到绿色的鬼火裹着忘川的水珠。
地府的黑暗无边无际，老鬼身上的寒凉也绵延不绝，无论是单薄的魂魄还是无法预测的地府，什么时候，都看得到后寰腰间那抹跳动的红色。
看着何万生的眼睛望向自己的腰间，后寰扯起红色的鬼花钱放在何万生手心里：“万生哥别怕，十个里不知道来的几个是分身，就算都是真身你也别怕。握着点，心里有底。”
何万生却像烫手似的，慌忙的松开了已经触碰到手心的鬼花钱。
“不，不了。不怕的，你在，我不怕的。”
磕磕巴巴的话，让何万生更感心虚。
换魂的场景像不知名的小鬼飘进何万生的脑子里，鬼花钱被后寰交到他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是幻觉了吧？
想着这东西能给后寰通风报信，能感知到后寰的情绪，活物似的……
何万生越想越觉得脸发热，不禁往后寰身边凑了凑，降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火气。
老鬼倒是满意：“万生哥，他是死物，我是死鬼，还是我比他靠谱点。”
“还没到么？”何万生望着高大的阎王爷仪仗，顺利的转移了话题。
站在木楼门口，都看见十位了，高大庄严的神仙宝相，浩浩荡荡的从黑暗里逼近。
后寰嫌弃地摇摇头：“要的是阵仗，他们也难受，飘那么慢，且不好控制呢！
都是古人死了来的，礼仪排场这些我是没跟着商量，他们十个就商量出这么个情况。
不过，千八百年才用上一次，等等，就等等吧。”
何万生倒是不急，他难免还有些欣喜。
普普通通的凡人死了，也能看见一次地府里十殿阎王的仪仗出巡。
别说是为了自己，就算是和那些躲的远远的小鬼一样，能遇上一次，看上一眼，也是莫名的兴奋！
怎么莫名兴奋的念头又冲进了脑子了？
悄悄挪远了两步，老鬼撇过眼神：“万生哥，新魂是活泼了点。你明明年纪也不大，死都死了，像只年轻鬼的样子。”
听了老鬼的话，何万生倒是飘起来半米，一边看着阴森森的仪仗飘飘摇摇，一边与后寰讨论道：“从小就和老夫子的爷爷在一起了。
那么大份事业，股东们还嫌我年轻不够稳重。
死了倒是觉得，年轻人确实都应该像廖子豪那样简单快乐的活着。”
“这就对了！”后寰强烈赞同：“换给你的魂儿，万生哥，你做鬼了都能比他做人更活分！”
何万生却又摇摇头：“生意又要开起来了。
阴曹地府里唯一的客栈，不能丢你后寰大人的脸面。
老板稳不下来，小鬼魂哪敢进来住？
还有那些个鬼市里打着算盘的鬼商。
本来我就是个新鬼，性子再像个孩子可都想着怎么欺负我呢！”
“给他们脸了！”后寰看着飘到何万生鼻尖前的黄纸钱，是人间烧下来孝敬阎王爷的，带着焦黑的火燎印记。
老鬼指尖划过，鬼火让纸钱灰飞烟灭。
凌厉的目光盯着远处浩浩荡荡而来的阵势，冷冷的问道：“这么点东西也好意思打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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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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