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南荣溪屏住呼吸,手中的剑握得指节发白。
萧秉权的声音穿透木门,清晰得如同在她耳边低语:“南荣溪,你想报仇吗?我可以帮你。”
这句话太过荒谬,以至于她第一反应是陷阱。萧秉权——裕阳王世子,皇帝最宠信的义子,南荣家血案的既得利益者,怎会帮她这个刺客?
门外,萧铎惊愕的声音响起:“九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十弟,”萧秉权的语气冷了几分,“带你的人退到百步之外。这是命令。”
一阵短暂的僵持后,马蹄声渐远。萧铎终究不敢违逆这位九哥。
祠堂内外陷入诡异的寂静。月光透过破窗,在南荣溪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她胸口的箭伤阵阵作痛,提醒着她与门外那人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为何信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因戒备而紧绷。
萧秉权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因为你别无选择。全城搜捕之下,你带着伤,能逃到哪里?更何况...”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加清晰:“你想救南荣桀,不是吗?”
南荣溪浑身一震!父王还活着的消息是绝密,他如何得知?
“你...”
“开门吧,南荣小姐。”萧秉权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清,“或者,你宁愿我破门而入?”
南荣溪权衡片刻,深知以自己此刻的状态,绝无胜算。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祠堂沉重的木门。
月光如水,倾泻而入。萧秉权独自立于阶下,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未佩兵刃,负手而立,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和染血的衣襟,淡淡道:“看来我那一箭,力道把握得尚可。”
南荣溪冷笑:“世子是来确认猎物是否断气的?”
“不,”萧秉权迈步踏入祠堂,目光环视这破败的环境,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是来谈交易的。”
“交易?”
“我助你救出南荣桀,并提供庇护。而你,”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为我所用。”
南荣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萧秉权,你我是血海深仇!我凭什么信你?又凭什么为你所用?”
“就凭我知道南荣桀被关在何处,就凭这世上只有我能让你接近他而不被立刻格杀。”萧秉权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锤,“就凭你复仇的对象,也是我的敌人。”
南荣溪瞳孔微缩:“你的敌人?”
“皇帝。”萧秉权吐出这两个字,眼中掠过一丝刻骨的寒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还有……裕阳王。”
这下南荣溪彻底愣住了。裕阳王萧定权是他的养父,朝野皆知他们父子情深。
“不必怀疑,”萧秉权看穿了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皇家之内,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不过是寻常事。至于信与不信……”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南荣溪。
她下意识接住,入手冰凉——正是那枚优昙花玉佩。
“此物你遗落在落脚处。若我要害你,只需将此物呈给皇帝,你便是自投罗网。”萧秉权语气淡然,“但我把它还给了你。”
南荣溪摩挲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心绪翻腾。她不得不承认,萧秉权的话虽荒谬,却并非全无道理。她孤身一人,复仇之路渺茫,救父更是难如登天。若他真有异心,确实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你要我做什么?”她终于松口。
萧秉权眼底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神色:“首先,养好你的伤。其次,学会完全听从我的指令。最后……”他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息冰冷,“忘记你曾是南荣溪。从此刻起,你是我新收的影卫,名唤‘无言’。”
“影卫?在你身边?”南荣溪觉得这安排简直疯狂。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萧秉权转身走向门口,“况且,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仇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灭亡的。”
他停在门边,侧首道:“能走吗?”
南荣溪咬牙压下伤口的剧痛,挺直脊背:“可以。”
“跟上。”
裕阳王府,沁竹苑。
这是王府深处一座极为幽静的院落,平日里少有人至。萧秉权直接将南荣溪带至此地,吩咐心腹婢女为她重新处理伤口,更换衣物。
当南荣溪脱下夜行衣,露出胸口那狰狞的箭伤时,连见多识广的医女都倒吸一口凉气。箭镞入肉极深,虽未伤及心脉,但失血过多,伤口周围已有些发黑。
“世子殿下箭术通神,这力道和位置……”医女一边小心翼翼地上药包扎,一边喃喃自语,“若是再偏半分,或是力道再重一分,姑娘怕是……”
南荣溪抿唇不语。她回想起萧秉权张弓搭箭时那冷漠的眼神和精准的手法,心底寒意更盛。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心机更是深沉。
包扎完毕,婢女奉上一套玄色影卫服饰。衣物是上等绸缎所制,袖口和衣领处绣有暗纹,正是裕阳王府影卫的标识。
南荣溪换上衣服,将长发束成男子式样,戴上遮住半张脸的面具。镜中之人,只剩下那双清冷倔强的眼睛,还能看出几分原本的模样。
恰在此时,萧秉权推门而入。他已换下沾染夜露的外袍,穿着一身深紫色常服,更显矜贵慵懒。他目光扫过南荣溪,微微颔首:“倒有几分影卫的样子。”
他挥退下人,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既入我门下,需知规矩。”萧秉权在太师椅上坐下,指尖轻叩扶手,“第一,绝对服从。第二,不该问的不同。第三,”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走出这个院子,必须烂在肚子里。”
南荣溪垂眸:“是。”
“好奇我为何恨皇帝?恨裕阳王?”萧秉权仿佛能看透她的心思。
南荣溪沉默,算是默认。
萧秉权冷笑一声,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可知道,我生母南荣夫人,是如何死的?”
南荣溪心中一动。她自然知道南荣夫人——那位传说中艳冠京华却红颜薄命的女子,也是萧秉权的生母。传闻她病逝于深宫。
“不是病逝,对吗?”
“聪明。”萧秉权声音冰冷,“她是被一杯毒酒赐死的。而下令的人,正是当今圣上,我的生父。”
南荣溪震惊地抬眼。
萧秉权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可怕:“只因我母亲是南荣家的女儿,只因皇帝忌惮南荣家与裕阳王府走得太近。他亲手毒死了自己的妃子,然后将我交给裕阳王抚养,既全了慈父之名,又用我牵制裕阳王……一石二鸟,真是好算计。”
南荣溪从未听过这等宫廷秘辛,一时难以消化。
“那裕阳王……”
“养父?”萧秉权嗤笑,“他待我如亲子,不过是向皇帝表忠心的手段。我不过是他权柄上最光彩夺目的一枚棋子罢了。”他转过身,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恨意,“这世上,无人不可杀,无人不可利用。包括你,南荣溪。”
他直言不讳的冷酷,反而让南荣溪觉得真实。至少,他没有虚伪地掩饰自己的意图。
“所以,你帮我,是为了利用南荣家的旧部势力,对抗皇帝和裕阳王?”
“互利共赢而已。”萧秉权走回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视他的眼睛,“记住,你是我手中的刀。刀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只需要锋利,并且……听话。”
他的指尖冰凉,眼神却灼热,带着一种危险的吸引力。南荣溪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露怯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
萧秉权神色微动,放开她,低声道:“看来,有客到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室内,单膝跪地:“主上,十殿下往这边来了,似乎……带着酒意。”
萧秉权眉头一皱:“拦不住?”
“十殿下执意要见您,说……说要与您一醉方休,庆祝您喜得新影卫。”
萧秉权眼中闪过一丝厌烦,随即对南荣溪道:“你留在此处,无论听到什么,不许出声,更不许露面。”说完,他快步走出房间,并反手带上了门。
南荣溪屏息凝神,听到院中很快传来萧铎带着醉意的声音:
“九哥!我听说你收了个新影卫?还是个小娘子?快让我瞧瞧!什么样的绝色能入得了九哥你的眼啊……”
“十弟,你喝多了。”萧秉权的声音冷冰冰的。
“我没喝多!九哥,你别想糊弄我!那女刺客……是不是就是她?你把她藏起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萧铎!”萧秉权的声音陡然严厉。
院中静了一瞬,随即是萧铎带着委屈和醉意的嘟囔:“九哥……你为何总是护着别人?从小到大,我才是你最亲的弟弟啊……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凭什么……”
“送十殿下回去醒酒。”萧秉权的声音不容置疑。
一阵拉扯和低声劝解后,院中渐渐安静下来。
南荣溪靠在门后,心绪复杂。萧铎的话证实了萧秉权确实在包庇她,但这背后的动机,依旧迷雾重重。而萧秉权与萧铎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让她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萧秉权去而复返,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脸色比刚才更冷。
“都听到了?”他问。
南荣溪没有否认。
“萧铎虽看似荒唐,但并不傻。”萧秉权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迟早会查出你的身份。所以,我们的动作要快。”
“接下来怎么做?”
“等。”
“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萧秉权饮尽杯中冷茶,目光幽深,“等皇帝和裕阳王自己露出破绽。而在这之前……”
他看向南荣溪,眼神意味不明:“你需要学会如何真正成为一个影卫。明日开始,我会亲自训练你。”
他走到内室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记住,南荣溪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影卫无言。若你露出任何马脚,我会亲手了结你。”
门被关上,室内重归寂静。
南荣溪走到窗边,望向东方微露的鱼肚白。一夜之间,她的命运再次逆转。从孤注一掷的刺客,变成了仇人麾下的影卫。
前路是深渊还是希望?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为了父王,为了南荣家,她必须活下去,必须走下去。
哪怕,是与虎谋皮。
翌日清晨,训练场。
萧秉权一身劲装,手持木剑,身姿挺拔如松。南荣溪则穿着影卫服饰,面具遮脸,站在他对面。
“影卫的首要职责是护卫,而非刺杀。”萧秉权手腕一抖,木剑破空而来,“挡!”
南荣溪举剑相迎,两柄木剑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她伤口被震得一阵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太慢!”萧秉权冷喝,剑势一变,如疾风骤雨般攻来,“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所以,给我变强!”
南荣溪咬紧牙关,奋力格挡。萧秉权的剑法刁钻狠辣,每一招都攻向她最难受的角度,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让她倍感压力,又不至于让她伤上加伤。
几个回合下来,南荣溪已气喘吁吁,伤口处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歇息一炷香。”萧秉权收剑而立,面无表情地扔给她一个小瓷瓶,“伤药。”
南荣溪接过药瓶,走到场边坐下调息。她看着场中那个冷漠的身影,心情复杂。这个人,一边毫不留情地训练她,一边又给她最好的伤药。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炷香后,训练继续。这次是轻功。
裕阳王府的训练场设有各种障碍,高墙、梅花桩、绳网……萧秉权亲自示范,身影如鬼魅般在障碍间穿梭,轻盈迅捷,不着痕迹。
“影卫之要,在于隐与速。杀人于无形,遁走于无踪。”他落地无声,看向南荣溪,“到你了。”
南荣溪深吸一口气,纵身跃上梅花桩。她本就有武学根基,轻功不俗,但胸口的伤影响了她的平衡和发力,几次险些从高桩上摔下。
萧秉权并未出言讥讽,只是冷静地指出她的问题:“气沉丹田,意随心动。你的伤不是借口,要学会克服它,甚至利用它。”
他的指导精准而实用,南荣溪不得不承认,若能抛开恩怨,他是个极好的老师。
整整一个上午,高强度的训练让南荣溪几乎虚脱。但当萧秉权最后说出“今日到此为止”时,她竟有种奇异的充实感。
“回去上药,休息。未时三刻,书房等候。”萧秉权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南荣溪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为什么亲自教我?”
萧秉权脚步未停,只有冰冷的话语随风传来:
“因为一把钝刀,毫无价值。”
南荣溪默然。原来如此。只是因为利用价值。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沁竹苑,婢女早已备好热水和干净衣物。泡在温热的水中,她看着胸口那狰狞的伤口,想起萧秉权射箭时那冷漠的眼神,以及训练时他那近乎严苛的要求。
复仇之路,果然遍布荆棘。而萧秉权,或许是其中最危险的一根。
但她已无路可退。
未时三刻,南荣溪准时出现在书房外。她已换上干净的影卫服饰,面具遮脸,垂首而立,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
书房内,萧秉权正在与人对弈。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着青色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
南荣溪瞳孔微缩——此人她认得,是皇帝身边最受信赖的国师,玄机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只听玄机子抚须笑道:“世子棋艺精湛,老道甘拜下风。不过世子今日似乎心绪不宁,可是为了昨日府中刺客之事烦忧?”
萧秉权落下一子,语气平淡:“区区毛贼,何足挂齿。倒是国师今日突然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玄机子目光扫过棋盘,意有所指:“陛下听闻世子受惊,特命老道前来探望。另外……陛下想知道,世子对即将到来的祭天大典,有何看法?”
南荣溪心中一震!祭天大典!那是皇室最重要的典礼之一,皇帝与百官皆会出席……
她忽然明白了萧秉权所说的“时机”是什么。
也明白了,他为何需要一把足够锋利,并且绝对听话的“刀”。
书房内,萧秉权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稳稳落子。
“祭天大典,自然是国之重典。”他抬起眼,看向玄机子,唇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秉权,唯陛下马首是瞻。”
窗外的南荣溪,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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