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华电话里说得好好的，让陈帆一休完最后两天的假期，可隔了一个晚上，陈帆一还是被提前拉回队里去了。
肥八的案子急，许昌华更急。
从技术层面来说，省局调来了重侦大队和科信大队的支援人手，还协助队里跨区域成立了专案组，许队查起肥八这伙人的踪迹和交易名单，应该能轻松不少。
但从现实层面上看，刑警大队又不是只有肥八这一组案子要查，下面几个大队也都各有各的繁杂事务等着处理，肥八的案子在打拐大队这压一天，许昌华身上成堆的责任就加重了十分。
从上到下，打拐大队里没一个人是轻松的。
陈帆一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许昌华和平队在讨论肥八团伙的逃窜轨迹，两人的声音没之前那么粗狂了。
对上正事时，平时最能吵的许昌华反而更能憋得住脾气。
不知道是因为耽误了重侦大队的其他案子，许队心里愧疚，还是因为想到现场器官摘割、铁笼堆叠的画面，感到心情沉重，总之是比之前正经了许多。
“笃笃——”
“许队，我还是继续和王雨一起做网点排查吗？”，陈帆一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王雨是之前从重侦那边借来的小姑娘，工作不到一年，也是第一次接触到人口拐卖的专案行动。
“不用了，你先去她那看最新的工厂名单，晚点儿我再找你说后面的工作安排。”，许昌华往屋外看了一眼，外边那几个孩子忙得都表情麻木了。
陈帆一没来的这一个星期，专案小组已经借着队外的资源和技术，加班加点地对比出了肥八团队初期瞄点绑人的可能范围，又抓取了两个废旧工厂的相关道路人口密集频段和监控覆盖程度，推演出了几条逃窜路线。
可惜线索有限，技术人员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来推演，专案组初步敲定的那几条路线范围都太大了。
“帆一哥。”，最先发现陈帆一的是面朝门口的王雨，下巴上长了几颗红痘。
“嗯，给我看看你对比出来的工厂名单吧。”，陈帆一拉来一张椅子，熟练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边上看数据。
陈帆一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都是王雨在顶替他的工作，来打拐大队也是直接在他的位置上忙碌。
好在前期有陈帆一手把手地教，关于打拐的排查工作，王雨上手还算顺利，这一个多星期也能成功从许昌华手里熬出来，很不容易了。
“做得不错啊，标记的时间和地点很全面。”，陈帆一笑着导出数据，来回看了两遍。
“嘿嘿，没耽误你们进度就好。”，王雨揉着手腕，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星期的专案小组简直不是一般的高压，分给王雨的工作量倒是没怎么变，主要是许昌华给周围这些人的压力太大了，连吴瑞琳这个毒嘴的短炮都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天王雨都没听到她开口放毒。
第一次见到这副阵仗的王雨，每次看到许昌华经过，心里都忍不住绷一下，面色严肃地看着屏幕上的材料。
“不用太紧张了，你做得真的不错，比我刚上手的时候灵活得多了。”，陈帆一笑道。
拿了核对名单，陈帆一还要去找吴瑞琳看一下对肥八通讯网络的搜查结果，对完搜查结果还要走实地排查的申请流程，和许队汇报工作安排时，要提前准备的事情还挺繁杂的。
“哎——”，王雨急忙叫道，“帆一哥。”
陈帆一停下脚步，回头，“怎么了？”
“呃……我想问一下，后面的工作还是在这间办公室对接吗？”，王雨指了指办公桌，“还是我先去1011？”
王雨有些舍不得吴瑞琳，像初出巢窝的幼鸟，对着未知的压力频频回首，但又怕影响了他们的工作。
“不用，你就在这继续工作，我后面的工作估计得经常出去，许队到时候也会和你说清楚工作安排的。”
陈帆一看着她纠结的神情，大概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了，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许队就是忙起来喜欢大嗓门，乍一看风风火火的，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偶尔留意一下，只听他说的内容，不要管他的语气，他其实就是个大嗓门的小老头儿。”
陈帆一不觉得王雨胆小，毕竟来这待了大半年的小吴也常常会被许队震慑到——宁愿跑去省外进行体能训练，也不想在许队身边被高压烹煮的壮硕男子。
“好，我知道了。”，王雨积极地点头，比刚刚犹豫着要不要换办公室那会儿精神了许多。
不管有没有把握应对许队的威严压力，积极点儿总是好的。
陈帆一笑了笑，放心走了。
线索和材料千丝万缕地勾连着，有些看似不起眼的小角落、相关性不高的信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突然成为破局的关键。
搜寻的工作讲逻辑、也讲直觉，玄乎得很。
“帆哥，你这腿没问题了？”，吴瑞琳手上捏着刚取下的静音耳塞，努着嘴朝椅子上的腿看去。
伤筋动骨一百天，陈帆一把工期缩短到一半不到，希望这恢复效果不要往豆腐渣工程的方向发展吧。
“能跑能跳，还是一条好腿……”，陈帆一声音渐渐停下，眼睛盯着其中一个时间段出现的IP地址不放，“瑞琳，这条IP地址帮我调出来，我要找一下它的使用地址。”
“发给你了。”，吴瑞琳抓着陈帆一刚刚提到的那条字符，放到运行中的几个数据库里又涮了一遍。
“等后面的综合查询出来了，我再把它们整理出来给你发一份。”，吴瑞琳把椅子转回屏幕前，“噼里啪啦”又敲起来，带上防噪耳塞前最后一次提醒道，“帆哥，注意身体。”
陈帆一和队里那些莽夫壮汉不一样，这些话他能稍微听一些，吴瑞琳也愿意跟他提一嘴，不过用处也不会太大就是了。
“放心吧，现在还没到不管不顾的地步呢。我先走了，晚点记得发我材料。”，陈帆一的声音回荡在吴瑞琳桌前，最后消失在门边。
果然不出陈帆一所料，许昌华接下来要把他往线下排查放了，不是在外蹲点打听，就是守在数据监测室呆着。
陈帆一站在许昌华办公室门前的时候，重侦大队的平队已经走了，留着叉腰站立的许昌华。
他站在桌前，浓密的两鬓上参杂着白色的短发，长短不一地挤在树杈一样的黑发下，竟也星火燎原一般，染出了一片花白。
许昌华大手一挥，让陈帆一进来也别忘了顺手把门带上。
“小帆啊，”，许昌华语重心长地叹道，然后蓦然开口，“你跟你对象是怎么认识的？”
就说高压久了会出事儿吧，许昌华平时除了抽烟，还有一个大众癖好——八卦。
不过卦格不低，私下当面八卦完也就算了，也不会大肆宣扬。
陈帆一手上还拿着资料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许队，咱能先把正事儿说了吗？”
老年人也就这点癖好了，陈帆一理解，但不顺从。
一叠新鲜出炉的热乎数据和名单被整整齐齐摆到许昌华桌上，工作汇总代替了李昭昭的消息，一骨碌从陈帆一的嘴里滑出。
初步筛选出的工厂不少，就算是陈帆一又过了一遍，此时拿到手上的范围还是很大，后面一个月要做的实地排查不会太轻松。
“一个月？”，许昌华嘴边的纹路往里压了压，“不行，这批排查的时间没这么多，就半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穿插在监测室和排查点中间，他们日夜倒头一睡就过去了，快得很。
但肥八他们呢？那些被压到后面的案子呢？不知道被关了多久，要面临什么遭遇的被拐人员呢？
这一个月的筛查时间太长了。
陈帆一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我和专案组里的队员再协调一下，要是有问题再和您说。”
接下来的排查生活很紧张，专案组里的同事有一大半都没做过这种密集的网点排查，来回跑了几趟后，也都熟练起来了。
短期的临时培训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也不过是大家都比较能熬罢了，坚持守在排查点上，每天只睡六个小时左右。
陈帆一最累的时候，是前面那两三天，带着一队又一队的小组，既要随时检查大家的工作记录，又要保持24小时的联系通畅。
就连休息的时候，陈帆一也是定了三小时一响的闹钟，下巴冒着青色胡茬，随意地躺在车上睡过去的。
“叮铃铃——”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又震的，贴着陈帆一的大腿发力，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梦里摇出来。
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05:32”，天还没亮。
刚刚陈帆一睡得很熟，脑子沉沉地往下掉，掉到了一个梦里。
梦里，陈帆一看到了一大片的星空，大到看不见边际，大到分不清上面的星星到底是挂在天上，还是落到了同样暗淡的草原上。
陈帆一引以为傲的眼力也拿这星空没辙，找了半天也只大概划出一小块圆圆的草地，其他地方他实在是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了。
陈帆一歇了辨别的心神，在梦里难得有空放松，他索性就闭了眼往上面躺着，继续休息。
“陈帆一。”，草地上的呼唤声像风似的飘过来，是李昭昭的声音。
陈帆一浑身一颤，他根本就睁不开眼，甚至连嘴也张不开了。
耳边是无尽的风声，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传来李昭昭的呼喊，一丁点儿也没有了。
陈帆一看不到，也说不出，他伸出的手什么也碰不到。
昭昭去哪了？
陈帆一蹒跚地走在星光暗淡的草地上，四处摸索，遍地都寻不到李昭昭。
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嗓子里，憋得他心慌，淤堵于心脉间的气流爆不开，鼓鼓囊囊地把人压着。
陈帆一不住的喘气，扣不开的眼皮怎么这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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