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把人往怀里压,自然看不见李昭昭的脸色,那样的绝望无力,苍白的画布上浸透了象征着恐惧的红。
李昭昭无声地哭着,眼泪不住地往外泄,掉眼泪的生理习惯是在那三个月里形成的。
那三个月对她来说,是漫长的每一分钟,每一秒,无时无刻不伴着恐惧堵塞她的感知,挤压她的躯壳。
于是,哭泣便成了她宣泄的唯一途径,
李昭昭不仅仅在哭,被陈帆一一下下安抚的肩背也抖得厉害。
手上的肩膀那样薄,陈帆一想象不出,它到底在经历怎样的重压。
到底是什么样的惊恐,会把人压成这个模样。
陈帆一高估了心理干预员的专业能力,昭昭的情况没他说的那么轻松。
操,他应该早点来的。
“昭昭~”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春和景苑是吧,我正好顺路送你回家,昭昭,我们回家去。”
陈帆一低头,嘴唇贴着李昭昭发烫的耳朵,嗓音低缓地叫着她的名字,“昭昭~我送你回家。”
回家。
当初把李昭昭从游离的隔绝状态里拉出来的,就是“回家”这个字眼,让李昭昭第一次对陈帆一松下心防的也是它。
李昭昭心里的家,是爷爷的那座房子。
陈帆一的呼唤像遥远的钟声,在李昭昭的世界里延迟了好一会儿,才发出让人心魂同振的回响。
李昭昭的眼神还处于混沌的挣扎中,一边是不断挤压她的牢笼,一边是陈帆一口中的“顺路送你回家”。
她摆脱不了恐惧,也抓不住回家的希望。
“爷爷……不在了。”,李昭昭呢喃着,“我没有家了。”
她记得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记得那件空荡荡的化疗服,僵硬的手掌、挣不开的眼睛。
……
“爷爷——”
李昭昭双手抵着不断靠近的胸膛,终于哭出声来,嘈嘈切切地哭。
她哭得急切,陈帆一甚至听不清她上一句说的是什么,就算贴到她尖瘦的下巴上,陈帆一也只听到她放开的哭声。
在陈帆一的怀抱里,在那个草木香肆意扩散的包围中,李昭昭埋头在自己的膝上,抗拒周围的一切。
地上隆起的黑色塑料袋让她恐惧,脑子里不断跳出的叫喊声、血腥味也让她恐惧。
还有现在的她,被困在这幅身躯里伸展不开的灵魂也让她疲惫,又难以接受。
“……昭昭。”
陈帆一跪坐在沙发上,虚虚环抱着眼前的李昭昭,喉咙有些干涩。
是啊,除了那三个月的折磨,李昭昭还失去了一直挂念的爷爷,一个人在春和景苑附近徘徊。
陈帆一想到了在新安路的那次偶遇,李昭昭穿着黑色的运动服,高高瘦瘦的,一个人孤独地靠在路边慢慢地走着。
她那时候就很不舒服了吧,还要强忍着不说,又被他带着多走了一段长街。
“昭昭,不要一个人硬扛了,不要这么欺负自己,好不好?”
听着李昭昭的哭声,陈帆一心里也翻腾起酸胀,涌到眼尾上,同干哑的低语一起流出。
“昭昭,对不起。”
陈帆一想,他应该来早点儿,及时发现李昭昭的境况,让她避开那场折磨,或者早点儿把她从工厂里带出来……甚至,那一盆君子兰也是他亲自带过来的,在她面前换土装袋。
总之,在李昭昭这件事上,陈帆一怎么样都难逃其咎,他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昭昭陷入绝望,怎么都走不出来。
陈帆一伸出手,双臂再次将李昭昭整个包住,眼泪从眼尾滑落,无声无息地擦过李昭昭的额头,落进两人相触的手臂间。
这一次,李昭昭没有再推开陈帆一了,而是从蜷曲的膝盖上抬起哭红的脸,怔怔地看着他。
陈帆一垂着脑袋好方便她打量,两人靠得很近很近。
趁李昭昭愣神的功夫,他向前伸手,悄悄抹掉小湿脸上的泪水。
“陈帆一……你刚刚说什么?”,李昭昭抓住脸上摩梭的手指,定定地问出口。
刚刚,陈帆一贴靠着眼前的头顶,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说,“昭昭,爷爷的房子还在,它还在春和景苑等你回去。”
这样的话,陈帆一单说一遍是不够的,要反复地说,一遍又一遍地出声,才能叩开李昭昭紧闭的心门。
于是,陈帆一的声音就这样不断地往李昭昭身边缠绕,给她确认的时间,把她拉回有陈帆一的世界。
“你说的是真的吗?”,李昭昭的嗓子都哭薄了,轻飘飘的。
“嗯~”,陈帆一又往前凑了一点儿,神色柔和地看着昭昭。
李昭昭哭太久了,耳边的发丝被眼泪反复打湿,赖皮打滚似的黏在脸颊上,像陈帆一以前过年回北方时经常能看见的糖人画。
可惜,糖人该是甜的,就算化成了水,也不该是昭昭脸上这样迷茫混着委屈的苦涩。
“不信的话,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回家看看你就知道了。”
陈帆一将李昭昭屈膝抱起,一手穿过她的双膝,一手将她连头带肩地压在怀里,绕过地上那一袋黑土。
他要给李昭昭换个地方,她对这里已经没安全感了。
走到门口时,陈帆一回头又看了一眼,这间空落落客厅比春和景苑的那间房子还要干净,几乎没有生活的痕迹。
白墙灰瓷,成套的简约家具,还有放在阳台边上的君子兰,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君子兰下面放着的,仍是一星期前李昭昭拿出的那几本和板砖差不多的外文书,封面上盖着一层薄灰。
长桌上的东西都没了,电脑、词典、扳手工具和药箱,都被李昭昭清掉了。
车里,陈帆一将怀里的人放下后却没有立即离开。
他也离不开,李昭昭手上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不放,眼里噙着泪,“陈帆一,你不要骗我。”
“昭昭,没有骗你,以后也不骗你。”
陈帆一干脆弯腰,大半个身子探进去,单手撑在李昭昭身侧,往后抓来一件薄外套。
抓着衣服捏了两把后,陈帆一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将里面的看房信息和照片展示到李昭昭面前。
“昭昭,你看,我把它买下来了,它还是你的家。”
李昭昭沉浸在混乱情绪的余韵里,敏锐的观察力好像骤然跌落到低点,注意力全然集中到‘它还是你的家’上,分不出陈帆一买的房子为什么会是她的。
没了贵重物品傍身的薄外套被陈帆一随手一扔,最后滑落到李昭昭**的脚上,她刚刚挣扎时踢掉了鞋子,陈帆一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陈帆一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倾注如此浓烈的心疼和喜欢,照顾体贴、反思懊悔总是后知后觉,但不遗余力的浇灌和爱护却是常有。
浓烈如陈醋,柔和如温水。
陈帆一靠着车架没有离开,仍是任她抓着手臂,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李昭昭。
李昭昭手上力气不小,指缝间挤出的皮肤又白又窄,抓人的是她,缩在副驾上红着眼的也是她。
到后面,最先睡着的也是她,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陈帆一,就这么在陈帆一的包围中睡过去了。
李昭昭睡得突然,更像是哭得精疲力竭,身体撑不下去才拉扯着眼皮强行让她闭眼歇息的。
车里“呼呼”的响着,有李昭昭绵长的呼吸声,也有空调的送风声。
陈帆一抽了抽左手,没抽出来,李昭昭抓得很紧。
担心力气大了会把她弄醒,陈帆一没敢继续折腾左手,于是手痒地用右手摸了摸面前的小脸。
陈帆一勾着唇,无声地笑着,指腹在李昭昭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
回到春和景苑时,李昭昭还没醒,鬓发凌乱地盖在红扑扑的脸颊上,睡了两个多小时。
陈帆一把车停好后又轻声喊了她几句,轻柔的几句“昭昭~”并没有将人喊醒,陈帆一也不继续再喊,而是仔细把包在她脚上的薄外套固定住后才把人抱出去。
陈帆一原先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就和李昭昭说房子的事,所以车上的钥匙门禁只有一副,这会儿也全都放到玄关处,留给李昭昭了。
这房子卖得着急,买得也突然,李昭昭离开时是什么样儿,现在陈帆一开了门还是什么样儿。
陈帆一抱着李昭昭在房子里摸黑打转,虽说李昭昭不常住在这里,但她原来的卧室还是被爷爷留了下来,和其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房间不一样。一米二的小床,摆在窗前的大书桌,边上还有一个半空的书架,书架上还留有几张照片。
这里的东西虽然也不多,但比李昭昭一个人住的房子要温馨,也更有生活的味道。
陈帆一留在房间里看了一会儿,又转头出去了,留着床上睡得舒服的李昭昭。
“嗒——”
一声轻响后,没有完全关上的门边透进一道暖白的光,明明暗暗地横在李昭昭的腰间。
李昭昭皱了下眉心,手心攥紧了又缓缓失力松开,还是没有醒来。
空气里的草木香一下淡了很多,“陈帆一……”,李昭昭忽然小声喊道,“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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