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昭的食指被迎风吹来的暑气热得蜷曲了一下,这样的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同样的午后,在李昭昭去安排爷爷后事的路上,她似乎也遇到过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给她打电话的方綦。
李昭昭放过这些浮现在眼前的混乱画面,拎着手里的袋子继续往前走。
报警也挺浪费时间的,她今天只想好好地去看一看爷爷。
李昭昭平静的移开视线,电话也早就关了。
“您好,手机尾号劳烦报一下。”
“7801。”
“目的地是坪山墓园,预计四十三分钟后到达。”
“好的,谢谢。”
车子启动后,李昭昭就不再用余光扫视马路对面的情况了,一旦方綦散发出的危险信号被切断,她就不在意他了。
过往模糊不明,恨不强烈,厌恶也道不清楚。
自然地,李昭昭也就错过了方綦眼里最后那点良心泯灭的过程。
方綦比李昭昭想象的还要丧心病狂,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是李昭昭忘了。
墓园的位置有些偏僻,在这座城市的腹地后方,依山傍水的,算得上是一块死后长眠的风水宝地。
但对于活人来说,这路有些盘绕,李昭昭坐在车上被这曲折回环的盘山公路转得有些发晕。
“师傅,开慢点吧。”,李昭昭坐在后座上,语气有些孱弱。
但师傅耳边戴了耳机,像是完全听不到李昭昭的声音,开车的速度还是很快,也很晃。
“停车。”
李昭昭叫不动开车师傅,于是便伸手拍了拍他,但依然徒劳无功。
她的身体越来越无力,眼前开始出现了重影,伸出的手臂摇摇晃晃地长出来三个拳头。
“我要下车!”,李昭昭心口忽然喘不过气来,后知后觉地反应出不对劲儿。
这辆车有问题!
李昭昭爬回位置上,撑着发昏的脑子找手机,半阖的眼皮势不可挡地往下压着。
车上的药效发挥得非常快,从李昭昭感觉到头晕,到浑身发软没力,全程只有十秒钟不到。
这药效强悍得可怕。
李昭昭还在费劲儿地摸索着,强撑着身子半趴在座位上,下唇被咬得发白。
她其实已经看不清自己的手在哪了。
“报警……打电话给,给陈……”,后座上的人断断续续地念叨着,意识不清地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晃。
不能睡过去,要先打电话,打电话。
她好像要淹死在这片卷携着绝望的巨浪里了,没有喘息的希望,争分夺秒的挣扎也没有意义。
身体的控制权早已不在李昭昭手里,脑子被灌成肿胀的皮球,又重又沉,拿了手机之后呢?
她记不清了。
李昭昭的掌心一次次滑过手机边缘,然后又一次次错过,硬质的手机外壳和软垫的触感对她来说,区别不大。
她撑不住了。
“报警,陈帆一……”,呢喃的声音像雪花落地似的,要静到极致才能听清。
在嗡嗡作响的车里,那片只落了一次的雪花,被迫丧失了唯一一次发声的机会。
“帆哥,你这是要把我们晃晕啊,开慢点呗~”
经过半个月的连轴转,棚区的线索都被打拐支队盘清了,顺着这盘硬菜摸出来七八条交易路线和五家隐蔽的“仓库”。
“慢不了,今晚不赶到坪水村,明晚人跑了怎么办?”
今晚的任务相对轻松了很多,他们已经根据交易记录上的地址名单摸到了坪水村,那里就是单纯的中转点。
被拐受害者被送到这里后,一般会停留两天,最多不超过三天,等伪装成水泥车的运输车辆来了之后,他们就会分流到不同的“仓库”。
到那时,要想再救人,就会麻烦得多了。
被送到“仓库”,也意味着受害者将被彻底卷入漫长的折磨里,时间被无限地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有未知的噩梦袭来。
凌辱和暴力轮番上演,在无望的一次次阉割下,很难说他们再次回到现实生活中还能是身心健康的状态了。
陈帆一抓紧了手上的方向盘,脚下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任务车的行驶速度还在加快,他不想赌,“抓稳了啊,前面的路很刺激的。”
“不是啊,帆哥,别搞——”,李辉山被左边的兄弟“咔嚓”一声撞到了胳膊,一下收了声。
这是纯麻啊,不带一点缓冲。
“撞到麻筋了?”,左边还在睡觉的大哥被惊醒,粗声低嗓,听着就憨厚壮实。
“没事了,你睡去吧,我这麻筋估计已经被撞死了。”,李辉山无语地揉着手肘,无计可施地缓过这一波**的麻。
怨不得陈帆一,李辉山就只拿老实的大哥出气了。
不欺软,不怕硬,纯纯就是喜欢嘴贱。
“还有三分钟就到了,准备一下。”,陈帆一严肃的声音从驾驶坐传出,拉开了车里刑警的变脸帷幕。
闭着眼眯觉的,揉麻筋的,吃压缩饼干的,都无声地做好了随时冲下车的准备。
眼神里的轻松散漫被凌厉所取代,警觉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和布局。
“到了。”
“砰——”
困着李昭昭的木门被撞击了一下,又悠然打开了。
走进一个矮小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儿。
那人没注意到躲在角落的李昭昭,径直走到屋子中间就把东西放下离开了。
李昭昭木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放眼看去,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又回来了。
李昭昭无力地闭上双眼,单薄的身体像一片游荡在稀疏荷叶间的浮萍,看似是从这头去到那头,漂浮不定。
其实她哪都去不了,一直在原地打转。
李昭昭,她又回来了。
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小黑屋,比外面荒芜的小村庄还要凄凉孤寂,没有交谈,没有哭泣,更没有破门而入的惊喜。
李昭昭同身下的木床一起,成了寂静黑屋的一部分,她也是安静无声的,像个木头。
在另一处塞满了人声的屋子里,呼吸声、抽泣声、安抚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妈妈,我要回家,呜呜~”
“你个西瓜吵死了,别哭了!”
“就是,你睡着了再哭,不然,我也想哭了……哇呜呜啊,我想妈妈——”
“你放屁了,好臭。”
“又不是专门给你闻的,你真不礼貌!”
“……对不起,呜呜呜”
“算了,你闻吧,别哭了。”
一屋子的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尿骚味与奶香味齐飞,笼外零食尿布一地。
“嘘——”
吵闹的废墟上忽然吹过一道春风,所到之处,扫出一片安静的涟漪。
孩子们呆滞地看着忽然出现在门边的叔叔,脸上表情各异,大体上分为两个极端,一种是害怕,另一种是满脸的崇拜和向往。
“宝贝们不要害怕,叔叔带你们回家啊。”,李辉山蹲在地上挨个点人头,一边数着,一边还要注意脚下的白色炸弹。
“叔叔,你是警察叔叔吗?”
“嗯,对对对。”,李辉山随口应道,眼神又飞速扫了一遍,确保没漏下任何一个孩子。
“行了,小少先队员,先出去再敬礼啊。”,这间屋子里就李辉山一个,带着一群小屁孩儿,嘴贱都没处叨。
出了铁笼,小孩们明显安静了许多,一个帮一个,自动地牵着手排成了两列小队等着李辉山的安排。
“我去,怎么这么可爱!”,李辉山陶醉地看着这一群祖国的花朵,连先前嫌弃的屎尿味儿都能暂时忽略了。
没一会儿,先前喧闹的屋子里走出两列小纵队。
这二十一人的小纵队在夜里穿过一段灯光暗淡的小路,拐了两个大弯,终于来到了一间宽阔明亮的大屋子里。
孩子们挤成一窝,睁着一双双圆溜溜的眼睛往周围看。
这里有穿制服的大人,看起来都很友善,比之前瞪着眼骂人的叔叔阿姨好看多了。
李辉山回到集中点时,陈帆一他们还没回来,倒是后来的吴瑞林带着医疗组和后勤车先到了。
“这回怎么是你带孩子,小吴呢?”
“抓人呗,小吴练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直带孩子吧,都快给熏成男妈妈了。”,李辉山嘴上叨人,眼神却老是不放心地往门口看。
这回抓人,除了有陈帆一和壮汉大哥两个熟手,剩下的几个都是年轻血液。
有技术,没经验,让人做不到完全的放心。
“别在那站岗似的瞎担心了,过来搭把手。”,反正吴瑞琳对陈帆一挺放心的,他做事有分寸。
生活上的鸡毛暂且不提,就工作上来说,他能连着同时跟进两组案子,并平衡专案组工作和新人培训的任务,吴瑞琳觉得陈帆一还是挺靠谱儿的。
“来了。”,李辉山愁眉不展地没有多说,只是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他们的身影。
村子里现存的人口属实不多,黑漆漆的道路上不是土坑就是草堆和柴火棍。
陈帆一听着耳机里传出的信息往东边的大树下追去,路上跨过坑坑洼洼的土路,正好一把看到了那个滑溜的小萝卜头。
“站住!”
半路飞出的人影比声音到的还快,“唰”的一下就抓住了小萝卜头的后领。
陈帆一屈膝压在那人背上,猛然按着他的肩膀把人制住,顺手快速完成了搜身的工作,拎出他口袋里的钥匙。
“帆哥,东边的三户屋子都踩过了,没情况。”,耳机里传出小吴的声音。
“收到。”,这里情况简单,陈帆一得了消息就心里大概有数了。
“小吴,你再看看那‘仓库’附近有没有上锁的屋子,找到了和我说一声。”
“好的,收到。”
陈帆一盯着身下的人,厉声问道,“说,钥匙对应的是哪里的锁?”
那副瘦小的骨架除了挣扎,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不呼喊,也没有被陈帆一忽然拔高的音量吓到。
陈帆一警觉地把人拉起来,又盘问了几个问题,均得不到反馈。
直到他朝着那人脚踝上方的某处位置用力踩去,陈帆一才发现,这是一个被割了舌头的聋哑人,他的世界里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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