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心那股子凛冽迫人的气势扫过去,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当即就跟被冻住的鹌鹑似的,齐刷刷顿住了动作。
林景趁这空档猛地挣开钳制,像只护崽的母兽般扑过去,将被围在中间的人牢牢护在身下。
谢华妤也在此刻终于窥见那位被欺凌者,他身着山青色圆领袍,头深深埋入膝间看不清脸,只见他捂着脑袋,一声也不吭,可却浑身颤抖着。
那些纨绔公子见来者是个豆蔻年华的姑娘,鄙夷与不屑瞬间爬上脸庞。
谢华妤将这些表情尽收眼底,嘴角勾出讥讽的笑。
这些人当真是小说里最底层的存在,蠢笨的哪里像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不论是被欺凌的少年还是出现在这里的姑娘,都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树敌的,需知能出现在国子监者,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才学炳然,届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日飞黄腾达时自是这些蠢货的倒霉之日。
不过这些也不全是傻子,也有眼尖的瞧出不对劲,悄悄后退几步,准备伺机逃跑。
其中有个膘肥体胖、满脸横肉的公子走上前来,但凡不是在国子监,谢华妤都会把他当作年近三十的土财主。
他趾高气扬地打量着立心,满眼轻蔑道:“你是何人?也敢管老子的事。”
立心冷着脸斥问道:“那你又是何人?敢在国子监撒野!”
立心于谢华妤面前自称奴,可大颂后宫是有女官制度,立心是长宁宫二等掌事宫女,自然也有五品官阶在身,而这些在国子监内读书的公子哥,似林景这般身有官职者,寥寥无几,所以立心若真以官职压他,他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哼!连老子都不认识?真是没见过世面!听好了,老子叫王桓矩,齐国公嫡子!”王桓矩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活像只刚下了金蛋的鹅。
齐国公府?
谢华妤暗暗嗤笑。
齐国公王景阳任四品京兆尹,虽名义上是有实权职官,可他管辖的是京城,这地界贵胄云集,又是皇城脚下,这官可不好做。王景阳也称得上是左右逢源,仕途都颇为吃力,家里这小子还成日替他树敌,再作死几年,只怕齐国公府连这烫手的山芋都轮不上了。
人群里突然有人怪笑一声,语气黏糊糊的:“小娘子,胳膊拧不过大腿,逞什么英雄呢,不如来哥哥怀里快活快活!”
说罢便朝着立心走来,立心静默地盯着他,眼底尽是警告,“身为国子监内监生竟敢如此无耻下作,实该按照国子监条例责罚。”
这时那瞧出端倪的公子发现有人从廊下走来,定睛一瞧,脸色瞬间青白,刚想撒腿就跑,却听远处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站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着宝蓝色宫装的少女缓缓走来,她外披宝蓝色云锦及地斗篷,内衬胸口处以金线勾勒出青羽鸾鸟,再以各种名贵丝线铺绣,栩栩如生,颇具神态。腰间系着宫匠所制的祥云珠玉坠子,步步生莲间叮咚作响,不知撞进谁的心里。
小脸略施粉黛,虽略有青涩稚嫩,可她五官像极宋云蘅,自然也是明艳清丽,再加上眉眼间的锐利如同秋叶飒飒,扫落在谁身上,谁心底便是一凉。
好一朵建安富贵花。
纵然她带着天家人的气势和威严而来,这些男子不齿且冒犯的目光仍是没能放过谢华妤。
谢华妤的脸色愈发沉了。
王桓矩被**糊住了脑子,痴痴笑道:“这小娘子好是面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竟生的这般貌美。我乃齐国公嫡子,不若嫁与我做妻,我定好好待你。”
立心闻言怒火在心头蓦地蹿起,她攥紧拳头,欲要揍人却被谢华妤抢了先.
“方才的话,没听清。”谢华妤的声音平缓,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再说一次。”
“王桓矩!快别说了,你不要命了!”
一旁传来急促的警告声,边说着边打量着谢华妤的神色,显然他已经认出谢华妤是何人。
谢华妤唇角弯了弯,一抹渗着寒意的笑容微微绽开,一字一顿道:“让他说。”
她的声音不大,却好似附着某种魔力,令闻着无一不畏,无一不敬,不敢再多言半个字。
王桓矩似是察觉到不对劲,拧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谢华妤,狐疑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祥云佩!”
不知何人忽然喊道,众人脸色骤然大变,如遭雷劈愣在原地,竟是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祥云佩,你、你、你、你不会是建安公主吧……”王桓矩咽了咽唾沫,神色间皆是惊恐,可他又期待着听到谢华妤否定的言辞,一颗心惴惴不安,好似油烹。
谢华妤轻笑,爽文里的桥段她竟然能切身体会一回,还真是爽,太爽了。
这还要归功于平日里原主不太活跃于这些社交席面,以至于只有皇亲国戚认得她,但说来也不是原主不去,是她没时间去,每日要学一堆东西,行程被宋云蘅排得满满当当,空闲下来肯定是要休息的,谁还有空去应酬那些?
不过这些谢晟是不知的,他只知谢华妤懒惰,不喜出门,整日窝在寝宫里。
至于国宴之类的,屏风遮挡谁又能瞧见谁。
而这祥云佩材料取自世间独一块的寒魄玉石,是蓬莱仙岛百年难遇的仙石,使臣访颂时为表诚意特地进贡,当时这块玉石一出可谓震天下。玉石通身泛着悠悠蓝光,白日之下便已可见荧光流动,夜里更是如同被仙法附着般有明亮剔透。当时这块玉石后宫上下人人觊觎,甚至有位妃子冒死偷了这块玉石,结果当夜横死。
后来谢晟将这块玉石严加看管,可架不住身居高位妃子开口索要,吴令佩和陈瑜儿百般央求,谢晟架不住她们的小心思,将玉石赠予陈瑜儿,当日陈瑜儿高烧不退,病了半个月,后来司天监程修夜观天象,说是有一枚仙子遗落凡尘的玉石现世,凡人不可妄动。
谢晟一听就认定谁能拥有寒魄玉石,谁就是仙子,于是这块寒魄玉石在后宫玩上了击鼓传花,人人视它不祥,但只有落在谢华妤手里,寒魄玉石竟散出金光,自此这块寒魄玉石便成为谢华妤的所有物,也成了她尊贵身份的代表。
谢晟将这块祥云佩赠予谢华妤时说过,若有性命攸关时,祥云佩可做兵符护她周全。
如此一来,见祥云佩者如见半个兵符。
但君权之下,何人会听祥云佩调遣?不过是大饼罢了。
“谢怀信,你说。”
被谢华妤点到名字的谢怀信正是起初欲要溜之大吉的少年,他硬着头皮颤着双腿挪回来,“噗通”跪在谢华妤跟前,二话不说先磕了一个头。
其他人见状当即跪地叩首,甭管心里怎么想,嘴上都是统一求饶。
饶?
呵。
“阿姊……”
谢怀信方开口,谢华妤便径直打断,“谢怀信,父皇曾说过日后不与忠郡王兄弟相称,你敢唤我阿姊?”
其实谢华妤并不想提及此事,只因当年谢晟跟这位兄弟忠王谢驰分道扬镳一案,实乃谢驰被冤,堂堂谢晟兄长,竟从亲王贬至郡王,面子里子全丢光了,自此二人再无往来。
可如今谢怀信竟跟这帮畜生狼狈为奸一同欺负同窗,也不能怪谢华妤不给他留面子。
谢怀信抖似筛糠,恐惧蔓延至四肢百骸,结结巴巴道:“我……我错了,我罪该万死……”
但谢华妤却根本不想听谢怀信那死到临头才落下忏悔的眼泪,只语气凌厉地问道:“为何欺负他。”
谢怀信指着身后众人,诚惶诚恐地说道:“不是我,是他们……”
“立心。”谢华妤话音方落,立心飞速闪身至谢怀信身后,反手一掌拍向谢怀信腰部,使得谢怀信整个人都重重栽向地面。
“啊——”
周遭气氛登时沉静如冰,在场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谢华妤缓步走到谢怀信身前,冷声道:“谢怀信,不论是公主,还是国子祭酒,我都有资格罚你,你若是不肯同我说,那便去同父皇说。”
“因王桓矩见他生的漂亮,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同意……同意做王桓矩的面首……”
谢华妤冷眼睨着谢怀信,沉声道:“往日也这般欺负?”
谢怀信连连摇头,慌忙解释:“不……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同窗……”
谢华妤扫了眼一脸惶恐王桓矩,缓步走向林景,而被林景护在身后的少年缩着身体,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也不动。
见谢华妤走上来,林景当即伸开双臂护住身后的少年。
“多谢建安公主出手相救,臣感激不尽。”林景把他护得严实,像极了护着自己小鸡崽的老母鸡。
“你站起来。”谢华妤的目光越过林景直直地望着侧对着她的少年,那少年右耳后有一颗痣,落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中如同**的发端。
林景站起身登时高出谢华妤一个头还多,谢华妤瞥了他一眼,索性绕过林景走到山青衣袍的少年身前,冷声说道:“我说的是你。”
少年修长指尖微颤,他钝钝抬起头望向谢华妤。
谢华妤倒吸了口凉气,这世上竟真有人长得跟建模一样。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明明生得像是金銮殿内养尊处优的宝玉,可通身却透着塞外孤漠的肃杀凛冽,像是狼群里断后的狼王,孤单寂寥,眼底更是有化不开的悲伤。
他定定地望着谢华妤,眼眶竟瞬间泛起红,连呼吸也急促起来,那双被泪光渐渐模糊的眸子里是谢华妤看不懂的情绪。
——汹涌如浪,那究竟是什么?
谢华妤眉头皱了皱,不解地望着他,却见他微微抬起的手猛地垂下,紧接着别开脸,最后背过身去。
周遭一片沉寂,谢华妤一头雾水。
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叫什么名字?”
谢华妤的声音很轻,像是风平浪静的午后,慵懒的花瓣从枝头飘落春泥间。
“温礼衡,小字砚白。”
谢华妤目光震了震,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错愕。
武安侯温礼衡,任定安大将军,西北边塞长大,麾下有二十万精兵,温家一门为国捐躯,如今仅剩温礼衡及其父亲温磬,但温磬因常年征战落下旧疾,如今只能在西北养伤,谢晟曾多次召回温磬,可温磬皆已体弱无法挪动婉拒,只让温礼衡每隔几年回京述职。
而温礼衡上一次回京时,原主在城门处拦住他,当众退了先皇给二人定下的婚事,令这位人人闻风丧胆的西北大将军颜面扫地。那几日人人都传谢华妤恐怕是大祸临头,这位西北将军可是个活阎王,定是要杀了谢华妤泄愤。
但谢华妤健全地活到了今天。
其实这也是百姓过于神化温礼衡,谢华妤一国公主,又以京都之命冠以封号,何等尊贵?倘若温礼衡当真敢对她做什么,谢晟也不会允许皇室颜面受此大辱。
但话又说回来,温礼衡这个角色是没有在正文里出现的,是原文完结后,读者声讨自己给谢华妤的结局过于凄惨,于是她才打算在番外篇写谢华妤如何脚踹谢丞旻,痛打谢丞安,一路逆袭成为储君,同时也顺便安排了一段调解苦闷日子的小cp。
而那cp,正是眼前这位温礼衡。
可她只写了寥寥几字,后来实在太困就睡觉了,早知道能穿来就多写几个字了。
可是,这不对吧?
温礼衡自幼西北长大,骁勇善战,当年独自一人率领八百精兵围剿敌军八千人,甚至取下敌军首级,一战成名,人称“西北狼王”,怎会被这几个酒囊饭袋打成这副模样?还打哭了?
西北狼王变成萨摩耶了?
“原是温小将军,失敬。”谢华妤不着痕迹退后一步,她面上挂着疏离浅淡地笑容,温声说道:“将军,怎会在此?”
林景护在温礼衡身前,赔笑解释道:“砚白刚从边疆回来,几年未见,今日来国子监找我。”
谢华妤了然颔首不再追问:“盈缺,带温将军去处理伤口。”
“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是些皮外伤,如今冬试将至,公主事多如牛毛,我岂敢误事。”温礼衡背对着谢华妤,声音闷闷传来,细细辨认其中似有鼻音。
他真的哭了?
她定定地看着温礼衡,美眸中闪烁着隐晦的光芒,“此事事关众多朝臣家眷,惩罚必定要公平公正,若不传唤太医验伤,我该如何定他们的罪?若处罚轻了,温小将军委屈,旁人认定我徇私枉法,若处罚重了,朝臣自然也不满。冬试将至,我自得替兄长、替父皇分忧才是,温小将军也应当如我一般吧?”
温礼衡眸光一沉。
——她知道了。
温礼衡僵硬地回过身,若非眼角还泛着红,谢华妤都怀疑方才失态的人不是他了。
眼下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谢华妤,却不置一词。
眼见二人僵持,林景赶紧站出来做和事佬,“公主,砚白性子内敛,刚从边疆回京,难免有些认生,不若让我陪同。”
简直是在放屁!
谢华妤依旧是笑,她偏着头看向林景说道:“看来温小将军与林将军关系甚好。”
“自幼的生死之交。”
谢华妤咬咬牙,她有种自己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外面找了个不三不四的人做朋友的感觉。
林景,左神武军将军,父亲乃已故辅国大将军林骁戟,林家前几辈也算是钟鸣鼎食的大家族,但从林骁戟父亲那一辈开始人口就逐渐减少,到林景这辈的林家就只剩下他与妹妹林筝二人,而且林筝还不是真的林家人。
林筝是林骁戟故去副将之女,二人生死之交,林骁戟不愿故交之女流离失所,于是认作女儿,视如己出。
如上便是林景的个人信息,而在自己的设定中,林景的幼年一直都是围绕着林筝和学习中度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自幼的生死之交”!
况且温礼衡自幼长在西北,二人何来的生死之交!
谁来告诉她,温礼衡这个设定究竟是谁给添上的?!
谢华妤脑子飞速运转,恰好瞥见温礼衡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故作担忧道:“温小将军伤得这般重,当真是受苦了,盈缺快带温小将军去防风堂。”
旋即看向方才为她们领路的侍女,眼下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谢华妤不忍,命立心将其扶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半躬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小声诺诺道:“奴名萋萋。”
“去请太医来吧。”
萋萋领命揖礼退下。
而跪在地上的众人猛地感觉到头顶有寒意乍起,凉得他们缩了缩脖子。
“至于你们,立心,把他们的名字一一记下,去文曲殿前等罚。”
立心应下,旋即谢华妤向她递了个眼神,立心会意凑上前来,谢华妤附耳低声道:“罚除王桓矩以外等人抄录颂律百遍,杖刑十下,至于王桓矩,杖刑四十。”
立心微诧,低声道:“殿下这便定了责罚,恐怕他们不能信服。”
“要的就是不能信服。”
不信服才能闹事。
王桓矩这般嚣张跋扈、目无王法显然非一日之事,除却权贵子嗣外,这国子监不乏家境贫寒但靠真才实学考入者,若是被王桓矩欺负,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思及此,谢华妤觉得责罚还是太轻了。
*
防风堂。
谢华妤去时太医似乎已经诊完脉了,温礼衡正在整理衣袖,众人见谢华妤前来,忙不迭纷纷行礼。
谢华妤略略抬手,于一侧美人榻上坐着,开门见山道:“温小将军的伤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并无大碍。”
“是吗?身上瞧了吗?”
这位太医姓郭,是谢晟专门拨给国子监问诊的太医。
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支支吾吾道:“温小将军怕生,不肯给微臣看,故而……”
谢华妤了然颔首道:“既不愿给看,看来是有难言之隐,那我便不为难温小将军了。立心,出去传话,让他们抄一遍颂律便散了吧。”
立心刚要出去便被林景拦住,他急声道:“抄一遍颂律!他们将砚白伤成这副模样,殿下怎么可以轻轻揭过。”
谢华妤顿觉好笑,偏着头看他,“太医不验伤,那温将军身上的伤就是个未知数,既是未知,本宫只能将其视作没有。”
言及此,谢华妤目光越过林景探向温礼衡。
“况且,昔日西北战神,今日被王桓矩那几个酒囊饭袋的废柴打成这样,先不说我不信,旁人谁又能信,我还想请温小将军给我个解释呢。”
温礼衡别开脸,始终不肯看她,只淡淡回道:“水土不服,生病不适。”
林景愤懑不平,转头扯着温礼衡的衣袖急声道:“砚白,验伤!我们不能咽下这口气,眼下有人能为你出头,我们必须抓住机会严惩他!”
真是奇怪,他是怎么活着回来的,难道挂树上了?
当时真该给他两刀,而不是只把他踹下悬崖。
“可是……”温礼衡显然在迟疑。
思及此,谢华妤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两口,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随之有一男声接踵而至,“听闻建安公主亲临,微臣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谢华妤目光转落在温礼衡身上,嘴角划过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救星来的倒是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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