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朝霞旖旎。
卯时五刻,天已大亮,院中有位布衣长身的男子负手而立,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郁色,他折了枝毛竹在指尖把玩,竹叶清冽气息混着晨露湿润,依旧压不住那股子沉郁。
随即轻轻一声长叹,朝着悬山顶正房而去,合上门的瞬间似有影子闪过。
少顷,房门被打开,谢华妤踢开脚边染上血迹的帕子,她身后的阴影里似乎躺着一人,而桌下有个已经昏死过去的少女。
谢华妤面无表**踏出正房却猛地被不可见的空气墙弹回,她微微蹙眉,抬眼间眼尾仍挂着尚未擦净的血迹。
“宿主您好,因您篡改剧情,即将重新开始该段剧情……”
系统机械的声音充斥着谢华妤整个耳道,震得她想把系统从耳朵里抠出来,四周景象也渐渐虚拟化,她像是被系统从场景中抽离而出,周遭逐渐漂浮起无以计数的小字,而内容正是她曾亲笔写下的原文。
——谢华妤跳崖后险些在山洞丧命,旋即搭乘上太子谢丞旻给她准备好的马车回宫,却遇刺中箭。回宫后因箭上有毒高烧不止,整整病了一个月,病好后未婚夫许熠也被强制娶了他人,她也迎来和亲的命运。后来的谢华妤远嫁他国,却没有得到善待,侍奉三代君主,受尽屈辱,最终在二十六岁那年香消玉殒。
“等等!”
谢华妤沉声唤住。
系统果真停住了声音。
“你是系统?”
“是的,宿主。”
“为什么不可以更改剧情,任何的走向都是个人选择,我当初写下这些剧情是将其框在一本小说里,但现在它是一个世界,它有无以计数的分支,每个人的命运也理应不同。”她神色渐冷,眼底迸发出些许不快。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世界已成,请不要篡改既定剧情。”
“那我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吗?”
“剧情是你写的,人物也是你选的。”
好大一口锅!
一本小说里有幸福的角色自然也会有悲惨的角色,若她将每个人都写的幸福顺遂,那还看什么?看角色千篇一律毫无波澜的流水账吗!
现在小说成了世界,曾经那些所谓悲惨的角色也好,幸福的角色也罢,他们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开辟另一条路,走向自己想要的路。
一句不能篡改,将他们命运既定,岂不是过于残忍了吗?
至于为什么选择谢华妤,实则是体验。
原主设定是反派,任务是虐待男主引起女主怜惜,原主生的明艳清丽,是公认的美人,但因其行事乖张狠毒,人称“面若观音,心如蛇蝎”。可纵然如此,有血有肉的人物总是会引起读者的共鸣,所以原主也赢得了读者喜爱。
读者声讨她给谢华妤的结局过于悲惨,所以要她开个谢华妤的he番外,她睡前正苦于没有灵感,俩眼一闭突然有声音跟她说什么她已经穿越进小说,可以选择一个角色进入小说世界,她就想到了谢华妤,如果能切身体会一番应该能更好的寻找灵感。
周遭景象像是褪了色,渐渐泛起白,谢华妤攥紧拳头,仰头高声道:“若我硬要改呢?”
“宿主将会一直重复该段剧情。”
谢华妤忍了忍,耐着性子问:“那我有任务吗?”
谁知系统却并不回答,依旧冷冰冰的走机制:“宿主您好,五秒后即将重新开启该段剧情,五、四、三……”
“****!”
话音未落,一阵强光来袭,再次睁眼时谢华妤又一次藏在正房门侧,她攥紧利刃,侧耳听着外头的声响。
余光处已然昏死的少女倏然嘤咛一声,谢华妤不由屏住呼吸。
这少女便是那位世人口中被炤南余孽带走的玉山公主谢瑾嫣,实际上她并没有被炤南余孽带走,而是趁乱误入禁院,在这里躲了一夜。因禁院是谢丞旻用来藏身之所,所以昨夜并无几人来到禁院,以至于她在这里躲了一夜都未曾被人察觉。
直至第二日谢丞旻来此发现了她,当即痛下杀手。
这次,谢华妤想要救下她。
房门打开又合上,脚步声逐渐踏入屋内,布衣青衫,长身玉立,腰间佩着只有谢丞旻独有的定安军兵符,正是太子谢丞旻。
谢华妤死死盯着谢丞旻的动作,眼见他掏出利刃瞄准少女心口,谢华妤抄起一旁的瓷瓶往他脑袋上砸去,谢丞旻应声倒地,瓷瓶将他砸的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谢瑾嫣被巨响吓醒,趁她还未看清,谢华妤忙捂住她的眼睛,低声道:“玉山,炤南余孽找到这里了,快躲起来。”
谢瑾嫣闻言怕极了,忙缩在桌下把头埋得低低的,谢华妤趁机将桌布盖上,以防谢瑾嫣看见。
紧接着扯下帐慢将谢丞旻五花大绑起来,又从他衣角扯下一寸布条挂在悬崖避风些的松树枝上,转头故作焦急,颤声对谢瑾嫣道:“玉山,躲在这里不要出来,姐姐替你引开炤南余孽,等一会儿你听着没声了,出去往大殿走。”
谢华妤闷闷的声音从桌底传来,谢华妤这才俯身扯下谢丞旻腰间定安军兵符,旋即拖着谢丞旻疾步走出正房。
耳道里再度涌入系统冰冷且聒噪的声音:“宿主您好,如果您确定要更改剧情,那么请接受更改剧情所带来的代价。”
谢华妤将余下的布条往院中一丢,轻飘飘甩出四个字。
“落子无悔。”
*
谢华妤处理好谢丞旻尸体后再度折返崖底,她原先上岸点附近多了许多脚印,甚至有犬粪,像是搜寻队伍途径过。
她将外衣脱下在水中荡了荡,彻底浸湿后又拖行一路至一处较为茂盛的灌木丛,紧接着又用簪子挑开手臂内侧的伤口,挤出鲜血滴在周边,最后一头栽进灌木丛中。
浸水后的寒气透过肌肤侵入骨髓,她浑身止不住战栗,只能咬牙坚持。
原文里颂安帝谢晟派皇嗣赶赴清音寺祈福,只派了太子谢丞旻、平都公主谢瑾玉、五皇子谢丞诚以及玉山公主谢瑾嫣,并没有谢华妤。
谢华妤只是谢丞旻用来遮掩谢瑾玉真正死因的棋子罢了,其实这件事他本可以随便找个女子去做,挑选上谢华妤无非是也想让她死。
原主同意合作也并非是蠢,她是没得选。
谢晟逼迫原主和亲,甚至不惜用原主母亲来威胁,而这时谢丞旻告诉她,只要她跟自己合作,谢丞旻可以让她不去和亲。
原主自然答应。
所以明面上,谢华妤是不该在这里的。
但她不能遮掩,她昨夜不在宫里必定是有人知晓的,若遮掩反而遭怀疑,不如让天下人皆知。
幸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远处便有窸窸窣窣声响传来,犬吠声接踵而至,随之有嘈杂人声响起。
“怎么突然叫了?”
“不对,有脚印!”
“有血迹!”
灌木丛被猛地拨开。
“这位是……平都公主?”
“你认识平都公主吗?”
“我一个小卒怎么可能认得公主,但看她衣着华丽,应当没错了,先带回去吧。”
“……”
周遭纷杂人声吵得谢华妤头痛,脑袋愈发昏沉,一片嘈杂声中终是寻到一位女医背起她,一路赶至早已备好的马车上。
她被脱下外衣,裹上厚实披风,紧接着马车门一合,疾驰奔往皇城。
虽说谢华妤身上有上过药的痕迹,若女医给她处理伤口恐怕会暴露,但眼下谢华妤全身湿透,如果不是绝对温暖的环境,女医不会擅自脱下她的贴身衣物。
只要回到皇宫,派来给她医治的太医只会是谢华妤的人。
思及此,谢华妤也放心不少,路途颠簸,她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烛火摇曳悬于她眼前,晃得她双目刺痛,泪水满面。
她听到有声音窸窸窣窣,却听不清说什么。
好像是要剜下她的眼睛。
她看见刀子在她身上划来划去,一道一道伤痕染红了衣裳,大片大片的殷红涌来,好像快要涌入她的眼睛里。
胃里一阵翻涌,她觉得恶心,又好像感觉到刀子划过肌肤的刺痛,却痛的模糊……
谢华妤惊悸而醒,冷汗涔涔间竟是分不清现实与噩梦的混沌,鼻尖萦绕着腥甜味和腐臭味,呛得她喉间发紧,一时竟分不清是梦魇未散,还是身处炼狱。
“啪——”
长鞭破空,惊得谢华妤瑟缩,鞭风扬起鬓角几缕发丝,虚虚实实间,她恍惚看见有人手执长鞭行刑,而身侧梁柱上,正吊着个血人。那人垂着脑袋,一声不吭,也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早已没了气息。
“福韫,你醒了。”
福韫是谢晟给谢华妤取的表字,按理说表字是及笄时才可取,但谢晟偏宠谢华妤,刚出生便迫不及待取了这表字。
以京都之名冠以封号,以“福运”之音特取表字,一时间荣宠盛极,竟是六宫侧目。
可人心易变,昔日事也只有昔日作数。
谢华妤循声望去,赭黄蟒袍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烛火下流转,通天冠束起乌发,龙章凤姿,不怒自威。
是颂安帝,谢晟。
谢华妤心头一颤,显然已经意识到现下是什么境况了。
“父皇……”她开了口,声音哑的吓人。
谢晟坐在太师椅上,牢内烛光昏暗,谢华妤根本看不清谢晟脸上的表情,只能隐约感觉到谢晟的目光沁着寒意,她想若是今日不能给谢晟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他不会轻易放过谢华妤。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清音寺?”谢晟声音沉静得可怕,眼前的女儿浑身是伤,衣袍淌着水,他半句关切没有,只将人拖进这私牢里审问。
“我……”谢华妤皱皱眉,眼底浮起迷茫,“皇祖母宴席当晚儿臣依从父皇之命于寝宫禁足,儿臣念及皇祖母年事已高,虽不能亲往贺寿,但也对着神明祈愿,后来……儿臣就被迷晕了。
“等儿臣醒来时是在一间特别黑的屋子里,儿臣听到玉山妹妹的哭声……”她声音发颤,似是被回忆里的恐惧攫住,“玉山妹妹吓坏了,儿臣问她什么她都回答不了。这时外头有惨叫声,有刀剑打斗声,儿臣听到他们说话,像是……炤南语。”
言及此,谢华妤微微仰起头,眼角亮起几丝惊诧。
“儿臣猜测可能是炤南余孽蓄意报复,担心他们对玉山妹妹不利,于是冲出去试图引开那些人,儿臣顺着路一直往前跑,不知不觉便跑向了山顶。”谢华妤不仅声音颤抖,整个人都在发抖,“儿臣想到了梵钟机关,若是能启动机关,玉山妹妹便能活……”
话音未落,她却已抖得如同风中残烛,说起话来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仿佛被恐惧掐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谢晟却不言,只静默地望着她,牢内静寂,衬得断续的鞭声愈发清晰,一声一声仿佛敲在谢华妤心上。
谢华妤怯怯抬眼,泪雾蒙了视线,细若蚊蚋地唤道:“父皇……”
“既然敲响梵钟的人是你,平都在哪?”
平都公主谢瑾玉?
当然是你的好儿子谢丞旻将她活活捅死了,但又要隐藏谢瑾玉的真正死因,所以让原主假扮谢瑾玉,装作谢瑾玉被炤南余孽掳走,即便后面发现谢瑾玉的尸体,也能赖在炤南余孽的头上。
所以理论上,谢华妤是不该活着对谢晟说这些的,因为这毁掉了谢丞旻计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你跑向山顶这一路都没死,说明他们根本没想杀你,你跳崖后他们是一定会去崖底找你,你又是怎么躲过去的呢?”
谢丞旻早就找好了替死鬼,否则为什么苏清越一来就在崖底的山洞,原主跳崖后直接躲进山洞里,替死鬼则被炤南人带走。
所以炤南人以为自己真的带走了谢瑾玉,世人也是如此认为。
炤南余孽这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谢华妤无措地望着谢晟,神情皆是茫然,谢晟见盘问不出其他,索性话机一转,又问:“可知昨夜出了什么事?”
谢华妤懵懂摇头。
言及此,怒气再度郁结谢晟心口,他几乎是咬碎后槽牙道:“炤南余孽屠了清音寺,屠了云芗和皓池,还想屠我建安城。”
“真是炤南余孽……”谢华妤低声喃喃,可话音未落,谢晟猛地俯身掐住谢华妤的脖颈,指节如铁,深深掐入她脆弱的颈骨,谢华妤痛得无法呼吸。
“福韫,你跟这件事无关,对吧?”谢晟的声音里充斥着阴狠和杀意,似乎随时都能拧断谢华妤的脖子。
“儿臣……不知……”谢华妤憋得涨红了脸,肺腑里的空气被挤得一干二净,呼吸愈发艰难,她下意识去抓谢晟的手腕,可谢晟手腕冰得刺骨,激得谢华妤指尖不由瑟缩。
谢晟忽然松开了力道,这牢内混着腥腐的浊气灌入肺中,竟也成了救赎,她捂着脖子剧烈咳嗽,眼泪混着冷汗滚落。
谢晟摸着谢华妤的头,声音陡然温和下来,像春日融雪,却暖不透骨子里的寒:“福韫,阿耶待你如何?”
——怪不得谢丞旻是个疯子,合着是随爹。
谢华妤瑟缩,仰起头时满眼泪痕,可却乖顺地回道:“阿耶待福韫极好,也待母妃极好,是旁人不曾有的殊荣。”
许是这番演技触动了谢晟,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杀意散了几分,他温声道:“帮阿耶做一件事。”
“什么事?”
“你会知道的。”
谢晟起身,扬声道:“长风,送安乐公主回宫。”
私牢阴影里走出个着内侍服饰的男子,搀起摇摇欲坠的谢华妤,她强撑着身子向谢晟揖礼辞别。
走出私牢,是一条极长的甬道,两侧牢房内尚有未干涸的血迹和未收敛的尸体。
她是第几个活着从谢晟的私牢里走出来的人呢?
正思量着,苏长风忽然往她手心塞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温热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
——娘家人就是不一样。
走出私牢时,外头阳光刺眼极了,她一时睁不开眼,良久才适应光线,这才见不远处有位女子。
月白襦裙上绣着细巧山茶花,鬓边点着小巧花钿,瞧着素净淡雅,偏生那张脸生得秾艳逼人,眼波流转间,媚色如酒。
谢华妤一愣,思绪翻涌间,她已然知晓对方身份。
赵灵素,小字青黛,祖上三代皆是太医署署令,如今虽尚未及笄,可医术却是太医署内排得上号的,因她是女子,便被皇后陈氏指给后宫做太医女官,但赵灵素喜美色,性子直率,一来二去倒是和原主成了挚友。
原文里赵灵素心思剔透,且自幼跟原主是挚友,最是了解原主,想不引起赵灵素的怀疑,怕是得拿出十二分的演技。
苏长风见了赵灵素,便将谢华妤交过去,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殿下不必太过忧心,陛下并未真的疑心,只是平衡朝局。”
平衡朝局?
短短四个字却蕴含了巨大的信息。
大颂虽已立储,可朝臣们半数觉得谢丞旻无能,更属意三皇子谢丞安,如今两派分庭抗礼,一派立长,一派拥贤,正是僵持不下。
眼下谢丞旻名义上落入炤南余孽手中,世人眼里早已是尸体一具,如此一来,朝堂势力怕是要尽数倒向谢丞安。
所以谢晟考虑平衡,定会从其他皇嗣中择人提携,来与谢丞安分庭抗礼。
平都公主谢瑾玉已死,五皇子谢丞诚也熬不过今日,余下适龄的皇嗣中只有平都公主谢瑾玉的妹妹乐兴公主谢瑾妧,以及谢华妤。
没想到,她活着回京,竟是能观上这一出好戏。
有意思。
想来今日早朝,定是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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