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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奖牌上的锈色

水是温热的,近乎滚烫。

花洒喷出的水柱猛烈地击打在江越蜜色的皮肤上,试图冲走那层黏附在毛孔深处的、属于大海的盐粒与寒意。他闭着眼,仰起头,任由水流冲刷过脸颊,淌过紧实的胸膛和肌肉线条分明的背脊。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子的边界,也模糊了思绪。

可有些东西,是热水冲不走的。

比如那双眼睛。

那个被他从海里拖出来的、苍白得像幽灵一样的男人的眼睛。

闭上眼,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色,就会在潮湿的黑暗中重新浮现。那不是获救后的茫然或感激,甚至不是惊惧,而是一种……空旷的审视。像探入幽暗海底的镜头,无声地记录着,评估着,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静,仿佛在凝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或者……一个标本。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那沙哑的、带着细微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冰冷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耳畔,混杂在水流的哗啦声里。江越猛地甩了甩头,水滴四溅,试图将这不适的感觉连同发间的水珠一起甩脱。

怪人。他再次在心里定义。

可心底深处,一丝微弱的不安,如同潜藏在珊瑚礁下的水母,悄无声息地浮起,带着微弱的、刺人的电流。

那双眼睛……为什么,会觉得在哪里见过?

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不是生活中某个擦肩而过的面孔。那是一种更模糊、更遥远的感觉,仿佛来自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角落,某个被强烈情绪扭曲了的噩梦片段。他努力地回想,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但就像试图抓住一缕海风,越是用力,消散得越快。只留下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印象,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声地挤压着胸腔。

他关掉水阀,浴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滴从发梢坠落在瓷砖上,发出的单调声响。他用宽大的毛巾胡乱地擦拭着身体和头发,推开浴室的门。

客厅兼卧室的空间,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混杂的气息——阳光晒过的织物味、海风带来的淡淡咸腥,以及橡胶、蜡和木材混合的、属于冲浪装备的特殊气味。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冲浪爱好者的储藏室兼临时据点。

墙角倚着好几块冲浪板,长板、短板、鱼板,每一块都带着与海浪搏斗后留下的细微划痕和修补的印记,像战士的勋章。墙上钉着架子,上面整齐地(或者说,曾经整齐地)摆放着脚绳、尾鳍、防滑蜡块和各种维修工具。窗边挂着一张巨大的、被海风和阳光晒得有些褪色的世界地图,上面用彩色图钉标记着他去过或梦想征服的浪点。

而最显眼的,是靠近床头的那面墙。

那里悬挂着一个定制的深色木质展示架。架上错落有致地陈列着大小不一的奖牌、造型各异的奖杯。金的,银的,水晶的,在房间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不容忽视的光芒。它们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在海浪上的荣耀与征服。最中央,是一枚设计格外张扬的金色奖牌,悬挂在黑色的丝绒衬垫上,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那正是两年前那场改变了太多人命运的锦标赛冠军奖牌。

江越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片区域。

他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镇啤酒,咔哒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微凉的海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动了他半干的头发。

窗外,远处的海平面已经融入了暮色,只剩下一条狭长的、暗红色的霞光,如同天边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近处的沙滩空无一人,只有潮水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涌上与退却的节奏。

他的目光落在空茫的海面上,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两年以前。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热爱大海,痴迷冲浪,但也比现在更……轻狂。年轻气盛,技术正处于巅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浪尖之下。那场锦标赛,他志在必得。

他记得那个叫陆笙的少年。十九岁,像一头精力无穷的小海豹,技术扎实,冲劲十足,眼睛里燃烧着对胜利的渴望,几乎能灼伤人。决赛轮,气氛白热化。他和陆笙几乎是并驾齐驱地争夺一道完美的浪壁。速度,力量,肾上腺素的飙升……在并排的瞬间,海浪的轰鸣几乎震耳欲聋,他似乎感觉到陆笙的板头快要撞到他,情急之下,他确实做了一个手势——一个在激烈竞争中常见的、带着警告和“别抢我浪”意味的、并不那么友善的手势。他甚至可能喊了句什么,具体内容早已被海浪声淹没。

他成功地抢到了浪,完成了一套流畅而富有攻击性的动作,赢得了满堂彩。而陆笙,被他挤开了位置,失去了那道浪。

当时他并未在意。竞赛就是这样,电光火石之间,胜负往往取决于毫厘之争。他甚至有些得意,觉得那是实力和经验的体现。他冲完那道浪,被水流带回等待区,还沉浸在刚才完美表现的兴奋中。

然后,混乱就发生了。

他听到岸上传来惊呼,看到救生艇突然启动,疯狂地冲向远处那片被称为“恶魔之喉”的危险海域。他起初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人指着那片巨大的、刚刚破碎的浪墙,声音颤抖地说:“是那个孩子……陆笙!他冲进去了!”

江越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到了那块被海浪撕碎、抛起的冲浪板碎片。

接下来的时间,像一部失帧的默片,混乱而压抑。救援,等待,最终是令人绝望的沉默。当陆笙了无生气的身体被救生员从海里拖上来,进行徒劳无功的心肺复苏时,江越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他浑身湿透,冰冷,看着那个十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少年,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脸色青白,像一尊被海浪遗弃的玩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一个穿着与沙滩格格不入的、深色衣服的年轻男人,疯了似的推开人群,踉跄着冲向海边,嘶喊着什么,声音凄厉得不成调子。海水没过他的膝盖,他的腰,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吞噬了他亲人的海面。有人试图拉住他,却被他用力甩开。

江越当时离得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个男人的具体面容。只记得他异常苍白的侧脸,在混乱的光线下,像一张浸湿的纸。还有那双眼睛——在男人被亲友强行搀扶着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人群时,江越与那双眼睛有过极其短暂的对视。

那双眼睛里,没有泪水,没有焦点,只有一片彻底的、破碎的虚无和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巨大的痛苦。那空洞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像瞬间就能将人吸进去的漩涡。

那一眼,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江越当时同样混乱而麻木的心脏,留下一个细微却持久的刺痛点。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陆笙的哥哥,陆序。

葬礼他没有被允许参加,也不敢去。他通过赛事方辗转表达过哀悼和歉意,但所有的言辞在一条鲜活的生命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收到了陆家委托律师发来的、措辞冰冷的声明,表示不希望再与他有任何联系。

那枚金色的冠军奖牌,被他带回家后,就再也没有佩戴过。它被挂在了墙上最显眼的位置,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灼烫着他的视线。

他不是故意的。没有人认为他需要承担直接的法律责任。赛事裁定是意外。所有人都说,是陆笙自己意气用事,选择了危险的海浪。

可是,“如果”呢?

如果当时他没有做那个挑衅的手势?

如果当时他能够更冷静一点,稍微让出一点空间?

如果……

这些“如果”像水鬼,在无数个夜晚,拖着他的灵魂往下沉。他开始害怕听到巨大的海浪声,有时会在梦里重新回到那片海滩,看到陆笙被巨浪吞噬的画面,看到那个哥哥破碎而空洞的眼神。他会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他试图用更疯狂的训练和比赛来麻痹自己,用一座又一座的奖杯来填补内心的空洞。他成了冲浪圈里更耀眼的明星,笑容依旧灿烂,仿佛那场悲剧早已被海风吹散。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片蔚蓝的海,依旧是他的热爱,他的信仰,但也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梦魇。每一次征服浪涛的快感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负罪感。

他耿耿于怀。不是对别人的评价,而是对自己。对那个年少轻狂、不懂得收敛锋芒的自己。他间接害死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热爱大海、拥有无限未来的少年。

这份沉重,他无人可诉,只能自己背负。

江越从回忆中挣脱,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咸腥味的夜风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胸口的滞闷。他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铝罐在他手中被捏得微微变形。

他转身,目光再次不可避免地扫过墙上的奖牌陈列架。那枚金色的奖牌,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像一只嘲弄的眼睛。

他走过去,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金属表面。上面刻着的胜利日期,如同一个烙印。

那个苍白男人的脸,和记忆中陆笙哥哥那模糊的、充满痛苦与虚无的眼神,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了一瞬。

江越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

是错觉吗?

因为今天救了一个同样冷漠阴郁的人,所以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进而产生了联想?

他无法确定。

记忆像被海浪反复冲刷的沙滩,许多细节早已模糊不清。他只记得那种眼神带来的冲击感,却无法精准地还原那张脸。而今天救起的那个人,虽然同样苍白阴郁,但气质更为内敛,更像一块沉寂的寒冰,而非当年那个瞬间被击碎的、燃烧着的灵魂。

也许,只是巧合吧。

这世界上,拥有冰冷眼神的人,并不少见。

他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但心底那丝不安的涟漪,却并未平息。他救了一个人,却好像无意中打开了一个被尘封的、属于过去的潘多拉魔盒。

他将捏扁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

他走到墙边,拿起一块保养得极好的短板,坐在窗边的地板上,开始仔细地给板面打蜡。动作熟练,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蜡块与板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属于热带水果的蜡香气味。

这是他与大海,与自己和解的方式。在每一次与海浪的亲密接触中,在每一次对装备的精心养护中,寻找片刻的宁静。

然而今夜,这方法似乎失效了。

那双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黑色眼睛,总是不期然地闯入他的脑海,与记忆中那片模糊的、破碎的痛苦眼神交织在一起,如同海面上纠缠不清的迷雾。

他放下蜡块,叹了口气,向后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夜更深了。窗外的海,只剩下永恒的、黑暗的涌动声。

而某些被时光掩埋的裂痕,似乎正从这寂静的黑暗中,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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