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阴云，晨光熹微。
“铛铛，铛铛。”
姬渊门敲得轻而缓，像一首乡野小调的开场。
但迦黎总有一种他是来偷情的无端猜想。
门被推开，出来的是个萝衣素裙的女子。
“我去，还真是！”
迦黎一下来了精神，从巷子的转角里用力探出脑袋。
“请问你是？”
女子试探性的发问并没有得到回复。姬渊只是站在阶下抬头望过去，眼神清澈得能映出那轮将熄了的明月。
“是来找什么人的吗？”女子再问。
“不，我敲错门了，多有打扰，抱歉。”
不等回话姬渊略略躬身后退回阴暗的巷子里。
“不是吧兄弟！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你就说要强抢民女，带人家姑娘逃婚我迦某人都是要帮上一帮的，结果你说找错人？”
迦黎对于没能看到一出“合情合理”的好戏而深感惋惜。
“没有找错，我认得她，刚刚是我撒谎了。”姬渊停下脚步等迦黎跟上，“还有，我叫姬渊，字临渊。”
走了二十里的山路，两人一直用小哥、兄弟、唉，这样的称呼彼此叫着，直到此刻姬渊才说出自己的名字。就像戏本子里的江湖好手们，行走在外，不论是切磋也好，还是决斗也罢，既然一方报了号，另一方就要跟着说出自己的名头，这就是规矩。
至少迦梨从没下过山，脑子里的江湖规矩就是这样。
“迦黎。我的名字很长，你可以简单点直接叫我迦黎。”
“哦。”
“哦什么哦，接着解释呀。什么就没找错？没找错你木头一样杵在哪盯着人家看，屁都不放一个！”
“我不认识她，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
姬渊转过头，迦黎这才发现方才不是姬渊眼神清澈的看向那名的女子，而是这家伙不论在和谁说话，都有一种失明般的深情。
“不认识她你爬了二十多里山路来看她？还大晚上的敲人家门？你别是和她家男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特意来挑拨夫妻关系的吧！”
“前年冬，我听过她卖唱赚铜方，很好听，所以一直记着。”姬渊的眼睑变得低垂，流露出几许黯然的哀伤。
“你接着说，我在听。”
实际上迦黎不止是在听，更甚至在脑子里演了至少十几出《西厢记》式的才子佳人，求而不得的话本。
“我怕离开之后会思乡，所以想再听她说几句话，记住故乡最好的声音。”
“没劲。”迦黎白眼一翻给出言简意赅的评价。“不过你这种人还会有这种情绪？全村族人死了你眼泪可都没掉一滴！”
“还有一些。因为怕忘了，所以才试着记住。书上常说，某地某年某人，只因抬头时见了月亮便心神大动，而后再搜肠刮肚一番就可以作出几篇流传后世的诗文。可我总觉得，情至深处是下不了笔的，至多不过是会大哭几声。”姬渊再次望向天际，“我在蟾宫之中，看到的只有自己。”
“说起来，你村里人的事我很抱歉，待到此间事了，我会给你一个……”迦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愧疚的，只是话到嘴边后不免有些踟蹰。
“与其感慨江浪不息，不如乘舟远渡万里。”
“你们西极人说话可真费劲，我听不懂。”
“我只是不想在无法改变的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与精力，用玄门的话说叫，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姬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如渊的巷尾，“我难过，或者痛哭流涕。我的父亲、族人，依旧是死了的，谁也不会再活过来。”
“那你就没想过要为他们报仇吗？”
姬渊很认真的回复道：“我打不过你，动手的话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的。”
“好呀！小混蛋终于露出马脚了吧！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迦黎忽然一把扯住姬渊的衣襟，旋即猛地下拉。
“咚咚咚”，三颗飞钉成品字形嵌进两人身后的大柳树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区区三个上造就想杀我，须弥宫是没人了吗！”迦黎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显然对于被须弥宫小瞧这件事极为不满。
天将亮未亮，正是最昏暗的时刻。
三个带着深兜帽的人从阴影里缓步走出，闪着乌光的制式匕首侧面说明了来人的专业性，也刺破了黑色的胧夜。
“一共三个，都只是上造，我二你一没问题吧。”
姬渊习惯性的沉默不去回答。
迦黎则把手从一直带着的鹿皮手套里抽出来，那是一种少有血色的乳白，像羊脂玉。
“红尘五浊。一曰劫。”
迦黎的娃娃脸忽然显得有些宝相庄严，而杀手们藏在深兜里的眸子却蒙上几许惊惧神色。三人中只有当先一人及时闭上了眼睛，另外两人却是身形猛然一滞。
“是星佛宗幻术！人十八、人二十六速醒！”战圈之外的兜帽杀手高声做出提醒。
被称作人十八和人二十六的两人闻声短暂回神，随后反转匕首各自向着自己胸口抹了一刀，不过皮肉上传来的痛感并没有完全让两人清醒过来。
迦黎闭着眼，掐着法诀，仿佛神佛怜悯不忍见杀。“红尘五浊。二曰见。”
两道寒光闪过，人二十六的匕首划过人十八的咽喉，人十八则一下捅穿了人二十六的心肺。两人从出手到毙命不过瞬息之间，甚至连迦梨的身也未曾进得。
“天…地…有司！”是刚才发出提醒那人的声音，但吐字不清像含着一口水。
“不好！”迦黎猛地睁开双眼，“是个隐藏了实力的玄门子爵！”
其实以迦黎的修为，将三名兜帽杀手尽数拉进五浊恶世并非难事。只是既然三名杀手皆实力缺缺，便不如借此机会试试那个神神叨叨的姬渊。
但，出乎迦梨意料的是，这个看似乡野少年的姬渊还真的就是个半点修为没有的乡野少年！更准确的说是颇为瘦弱的乡野少年。
玄门子爵的脸色同样很难看，原以为不过是对怀璧其罪的少男少女，却不想少女眨眼间就能以幻术惑人相残。
鬼楼的势力庞大且在西极盘根错节。森严的等级观念体现在成员的代号上，由下至上分为人鬼聻希夷微六层，并通常在能保证任务达成的前提下，多会以一名师范带两名学徒的小组形式出动。
正因如此，鬼七十九才会压制修为到如人二十六和人十八一般的上造实力。可事发突然，待到鬼七十九反应过来迦黎并非易于时，已经来不及救援。
鬼七十九心中恍惚，姬渊却没有错过机会，整个人向着鬼七十九骤然撞了过去。
鬼七十九见状倒握匕首自下而上的刺向姬渊的身体，可姬渊竟非但不闪不避更敞开胸膛。
匕首破开皮肉的同时，姬渊大张着的双臂也抱住了鬼七十九，并猛地一口咬在他的侧颈上。
尽管能察觉出姬渊身上一点元功也没有，仅是个普通人，但鬼七十九就是甩不开姬渊。刀子不住地捅刺，姬渊始终却不吭不响，连个呻吟或者闷哼都没有。
虽然鬼七十九不在压制实力，但勉强喊出的玄门雷法最终因为喉咙被咬穿而无法完成吟唱。
迦黎的手搭在鬼七十九肩上，稍一用力，鬼七十九就像个破口袋般被抛飞。
“姬渊！”迦黎忽然愣住，因为她这才看到姬渊口中被撕扯下来的鬼七十九的血肉。“你牙，怪好的。”
迦黎忽然很感慨。雪域的人大多喜欢吃甜食，所以普遍都有蛀牙。
修仙修圣，修佛修道，也免不了牙疼。
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感让姬渊倒在迦黎身上，迦黎翻个白眼顺势坐下让姬渊枕在自己腿上。
“别，别让我一个人……”
“是啦是啦。先别说话，我给你止血。”
看着姬渊缓缓合上眼，迦黎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烦人精死了也好，这样就没有累赘了。只是老师教的那段超度用的经文怎么开头来着？我怎么忘了。”
“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山外面的……”
“嘿呀！你死不死呀，吓我一跳！”
迦黎憋着嘴看向姬渊，过了好一会确认再没有什么反应，才把姬渊从身上推下去。
一截竹封跟着从姬渊怀里滚落，迦黎顺手捡起，揭开封口向里面看了眼。
“孽缘！孽缘啊！”
白烬从被揭开的竹封里缓缓升腾而起，迦黎皱着眉背起姬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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