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数国公府历来所请的夫子,其中就数陈夫子最为严苛严厉。
他初来国公府那日,是立冬。
天寒地冻,谁也不愿早起冒着寒风去书塾,但陈夫子不允,头一天来书塾就立下了规矩,每日辰时必须到,晚半刻钟都不行。
那会儿谢棠早就与卫迎和卫子澜相熟,三人冒着寒霜早起了一段日子后,谁也遭不住了。
陈夫子布置的功课又多又难,且尤爱当堂提问,问他们对于某些人物和某段话的个人见解。
三个十岁出头的孩提,又从来没如此提心吊胆过,这种苦巴巴的日子过了几日就各个心里头打起了退堂鼓。
于是,他们三人商议这日夫子布置的功课挑着做,不全写完。
卫子澜拍着胸脯道:“今晚要抄写这么多,我不信夫子能都记得,少抄几句不会有问题的。”
卫迎脸蛋埋在毛茸茸的披风中,张了张嘴:“但是……我爹说陈夫子知识渊博,天下文章数他写的好,古籍旧著也倒背如流,能行吗?”
谢棠趴在桌上,胳膊伸出去,手里握着的笔掉在地上,叹道:“抄写完算不得什么,可四哥哥要我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地写,我每日做功课费的时间比你们久多了。”
卫子澜将笔捡起来塞进她手中,笑的狡黠:“那你是同意我的提议了?”
谢棠想了想,脑袋一低,闭上了眼睛,为难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做功课,但我又怕夫子生气。”
卫子澜还是仗义的,见两个妹妹都这么犹豫,便自告奋勇道:“既如此,今夜我先这样做,若夫子明日责罚于我,那你们俩就乖乖做功课,若是他没发现,你们再试试。”
谢棠和卫迎对视一眼,犹犹豫豫地应了下来。
次日,夫子并未责罚卫子澜,甚至不曾提及昨夜的功课。
两个小姑娘顿时有了胆子,于是,这日他们的功课都做的潦草。
如此过了三日,他们的胆子也愈发的大了。
而这夜的东书房,卫子羡正翻看着书,见谢棠的书案上的灯不大亮了,便拿着剪刀过去欲为她挑亮烛光。
走到书案旁,谢棠竟没有发觉他的到来,卫子羡颇为纳罕,谢棠的性子他清楚,每回做功课都恨不得有旁的事发生,她好暂且歇一歇,今夜这么用功的样子可不多见。
他满腹疑惑地往前一走,这才看到她桌上摊开的是什么,哪里是在用功,分明是拿着一本杂记正看的津津有味。
他正待仔细看书中内容时,谢棠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霎时间坐正了身子,将书本一合,正襟危坐,仰头乖乖叫了一声:“四哥哥。”
卫子羡温声道:“今夜没有功课吗?”
谢棠重重点头,极为乖巧地说写好了,“夫子布置的不多。”
卫子羡并未起疑:“既无功课,那便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须早起,嬷嬷说你近来晨起颇费功夫,想来也有夜里歇的晚的缘故。”
谢棠扣着书卷的边缘,低着脑袋红了脸,不敢说是冬日到了,她自己撒懒不想出门才磨蹭的。
不过卫子羡既已如此讲了,她便乖乖将书案收拾整齐回去了。
第二日嬷嬷喊她起来时,谢棠翻了身将自己捂进被窝,以此来躲避嬷嬷连声的催促。
她闭着眼才续上方才的梦,脑海忽然就想起卫子羡劝她早睡的话来,顿时那瞌睡都跑没了,一双杏眼睁的圆溜溜的。
可同时,又想起昨日三日商议好的,今日晚去学堂片刻,以此来试探陈夫子是否会察觉,若陈夫子当做无事发生,那他们就可以得寸进尺,进一步求夫子可否减少些在书塾的时间。
毕竟冬日人易犯困,早一刻出门就多挨一刻的冻。
想是这么想了,但到底是天不遂人愿。
陈夫子果真是不负他那严苛的名声。
三人到书塾后,陈夫人先是让他们将昨夜功课交上来,再一个挨着一个的问近几日的功课布置了什么。
虽然没写,但记得还是牢的。
三人磕磕绊绊说了出来。
陈夫人便让他们站起来,令书童将近日三人的功课拿来,一一摊开在他们桌上。
“四郎君较之二位姑娘更过,那就四公子来将我近日所布置的功课的题目,一一写下来。”
罚站是常事,起先他们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临近午时。
书塾外逐渐响起了谈话声。
谢棠站在最边上,悄悄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便愣了原地。
她拉了拉卫迎的袖子,小声说:“迎儿,我好像看到你爹娘了。”
卫迎大惊失色,抓着谢棠的手低声说不好。
紧接着,便是卫子澜的爹娘。
当卫子羡出现在书塾门外时,谢棠已是心如死灰之木,恨不得将自己敲晕了过去。
她根本不敢抬头同他对视,生怕卫子羡眼里出现失望的神色。
只好低着头一直装鸵鸟。
陈夫子言简意赅同几人说明三个孩子近来所作所为,并吩咐书童将三人功课呈过去,以便卫子羡等人查看。
他并未多言,临了也只说了一句:“今日就到此,郎君和姑娘也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时莫要再迟到便是了。”
卫子羡一路沉默,谢棠也不敢多言,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回去走。
两人一路到了东书房。
冯鸣识趣地将门关上。
谢棠低着头不敢看,也不敢多说话,扣着手险些将倒刺给扣下来。
“阿棠。”
卫子羡温声唤她。
听着倒是同平素并无不同,谢棠稍稍放心了一些,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随即认错道:“对不住四哥哥,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何处?”
谢棠悄悄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由得心下大骇,想好的措辞忘了干净,“我错在……错在骗人。”
卫子羡“嗯”了一声,“还有呢?”
“还有……”
谢棠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除了骗夫子外还做错了什么。
她犹豫的片刻,面前已出现了戒尺,卫子羡坐在圈椅中,淡声道:“手伸出来。”
谢棠她爹娘宠她,还从没有拿戒尺惩罚过她,被人打手板,这倒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可卫子羡的语气不容拒绝,甚至已经朝她伸出了手。
谢棠将手背在身后,抬头委屈地看着他:“我知道错了,四哥哥。”
卫子羡手往前再伸了几寸。
谢棠观他神色不虞,心里难免惴惴,不敢再拒绝,只好将手交了过去。
卫子羡轻抓住她的指尖,然后举起了戒尺。
谢棠紧紧闭上眼睛侧过了头。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有轻轻的一下,说是痛都不算,只有些微微的发麻。
“四哥哥……”
卫子羡道:“你错有三。其一不敬师长,陈夫子是先生,为你授业解惑,你却敷衍功课,故意迟到。”
说着,他又打了一下谢棠的手掌心,这一下比方才重了一些,谢棠那欺霜赛雪的肌肤禁不住这样的痛,掌心立马红了。
“其二,你投机取巧,不思进取。但念你尚且年幼,我便不多苛责。”
“啪”的一声,是最后一下。
卫子羡继续道:“第三说谎,谢将军与夫人教你诚实守信,邺城谢家堂屋还挂着‘人无忠信,不可立于世。’的警句。阿棠,你可知错?”
提及爹娘,谢棠泪水瞬间就下来了,掌心还泛着痛,被卫子羡这么一说,更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烧。
低低的抽泣声慢慢成了哽咽,断断续续的一句话不成调,“我知错了。”
小姑娘哭的可怜巴巴的,卫子羡无奈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擦着她脸上滚落的泪珠,温声道:“知错能改就好,你年纪尚小,贪玩贪睡实属正常,但万不该为此而犯错,日后有什么,你尽可告知于我,凡我能做到的,定会为你办好。”
他温声安慰着,手下动作又轻又柔,谢棠更觉羞愧,哭的更厉害了。
卫子羡无奈至极,又温声哄了几句,随后唤了冯鸣进来,令他去寻药膏,末了还为谢棠上好药,亲自送她回去。
自此之后,谢棠在书塾便更加用功了,对陈夫子更是恭敬有加。
但无论如何,谢棠仍是委屈了半宿的,次日眼睛还红肿着。
直到她与卫迎和卫子澜见面。
卫子澜哭丧着脸说,被他爹揍了一顿,还罚他抄书。
卫迎心有余悸:“若不是我娘,我爹定然是要揍我了,万幸万幸。”
谢棠心里就平衡了,那点儿委屈也算不得什么。
年纪小的时候,有点烦心事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事儿也就此揭过了。
重提这事,已是很多年以后了。
那日是国公府的家宴。
几人闲聊谈起往事,聊到此处,卫子澜拎起酒壶到卫子羡身边,为他斟了一杯酒。
大着舌头愤愤道:“四哥,你不厚道,你可知那年的冬天有多冷,我爹满院子追着我打,说我教坏了两位妹妹,由头全在我一人。”
“当然,我是有错,但后来我爹拘着我每日抄书,不让我再与阿棠她们玩,是不是你的手笔……你还给我送字帖,贺老的字帖,还什么磨练心性,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主意。”
卫子羡将他推远了些,拉起谢棠起身欲离开,“你吃醉了,该回去了。”
卫子澜不依,“四哥你别走,你说是不是你……”
厚重的帘子一落下来,厅中的酒气热气和喧闹的声音便通通被隔绝在了身后。
谢棠吃了两盅酒,脸颊红扑扑的,可爱的紧。
卫子羡忍不住亲了一口。
谢棠转过脸指着他,佯装嗔怒:“你不老实!”
卫子羡面不改色,面含笑意温柔注视着她:“我做什么了?”
谢棠指指他的嘴巴,又指指自己的脸:“你偷亲我。”
卫子羡说没有,“何来的偷亲,你可有证据?”
谢棠被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唬住了,有些迷糊,不再追究此事,将脸埋在他的外氅中片刻,随后抬头望着他:“子澜的字帖是你送过去的吗?”
卫子羡摸着她的头发,将人的脸摁进自己怀中,亲了下她的发顶,随后将谢棠打横抱起往自个院中去。
挑了挑眉,温声回道:
“子澜很该磨磨性子,我不觉得我所做之事有何过错。”
毕竟卫迎听话,他的谢棠更是乖巧,没有卫子澜是断不可能做不出那些事来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3章 第 6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