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算是过渡,一中的传统是在第一周把新生打包送进军训基地。周日大家就要在学校集合,一起坐大巴前往训练基地。
走进教室的班主任放下手中的水杯和数学书,试图按捺住眼前这群急欲飞走的小鸟们,拍拍手让大家收声。
“大家对于要去训练基地的期待心情我都理解哈,大家明天回去收拾行李,我们周日早上记得八点准时在广场排队集合。”
前排忽然有个男生高高举手:“老师老师!我们要住的宿舍楼据说是一栋环形的圆楼对吗!”
陈岚点头:“往届确实都是住在那栋楼,但是这不重要,”
他警告道:“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带一沓白纸和足够的笔,你们的学长学姐就有曾经被罚抄四处借纸的经历。李兴涛,不要笑,说不准就轮到你了哈。”
刚刚那个喊着圆形大楼的男生被点名,耸了耸肩勉强坐正了。
虽然只和班主任陈岚相处了短短一周,大家也摸清了他和众多班主任共有的絮叨本性,而李兴涛也已经凭借独特的出头鸟本领成为众多科任老师要杀鸡儆猴的典范。
“其次,在外面你们是一个整体,训练基地要罚什么一向都是全体一起受罚,所以你们到了训练基地,一定要团结啊,不团结也会全体挨罚的。”
“最后,被罚了什么抄写体力活的不要来找我求情,到了基地管你们生死大权的就是教官了,找我是没有用的哈。”
***
大巴从市区一路开往城市边缘,训练基地在此依山傍水。
几栋建筑背后就是一座小山坡,还在一条溪水上搭了个吊桥,上面写着“激流勇进”训练基地项目。
住宿的楼栋果然是类似土楼的环形大楼,众人都觉得新奇。
山中不知岁月长,在训练基地的日夜除了站军姿、踢正步、走队形、还有晚上的军歌环节,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情,早睡早起,教官训话,除了白天的训练太阳实在猛烈,大家在这集体生活中反而更快熟稔了起来。
生活和学习竟然也可以完全割裂开来,对樊之莺来说这简直是难得的体验。
虽然宿舍里有人私藏手机,有人半夜还在打着手电刷题,然而她除了听了班主任的意见带了一沓白纸,其他什么也没多带,于是这些也都和她无关了。
如此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两天,谁也没想到在第三天吃晚饭的时候风云突变。
这周过完就是九月,衔接学习接着军训,直接挪用了半个月的暑假,不免有人怨声载道。
然而这些抱怨的话都在两天的训练下来偃旗息鼓。虽然对高中生们的训练并没有上多大的强度,最多不过是更强调纪律的规范,但艳阳天光是站在太阳底下就已经足够叫人缩水萎靡,每天的训练里大家最期待的就是饭点的降临。
一下午训练下来大家都饥肠辘辘,眼看着已经有几个班级的教官宣布解散,一班和二班混合起来组成的一连全部眼巴巴看着刚刚下命令站军姿的教官。
他们班的教官是个一米八的硬朗青年,看着面冷不爱说话,但是罚他们的次数算得上是一众教官里最少的。
然而这回面冷心软的赖教官还是岿然不动:“站好!”
他冷笑:“想吃饭是吗?刚刚给你们一会自由休息的时间,是谁跑去看饭堂今天炒了什么菜,让阿姨给你们那桌多打几个鸡腿的?”
樊之莺站得头昏脑涨,看见有个男生出列。
她瞥一眼,哦,是已经眼熟了的李兴涛。
教官不由分说:“俯卧撑预备!”
李兴涛现在终于意识到事情大发了,虽然一直是个爱出头的性子,也不好意思让所有人陪他一起受罚。
他犹豫了一下趴下去,双臂努力支撑着身体,很大声地喊:“教官!我一个人去看的,可以只罚我一个人,让大家去吃饭吗!”
赖教官没有搭理他,直接下了命令:“二十个俯卧撑,自己计数!”
李兴涛满脸通红做俯卧撑大声计数,教官绕着连队的方阵走了一圈,朗朗开口:“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跟你们说说过了,一人犯错,全体受罚。军姿再加十分钟!”
樊之莺觉得简直眼前一黑。
祝萧萧已经撑不住,面色苍白举起手:“报告教官,我头晕……”
教官倒也没有为难陆续打了报告的几个女生,然而大家依旧只能坐在不远处陪着大家一起挨饿。
晚饭之后还有一段休息时间,这之后才开始晚训,眼看着这会耽搁吃饭只能饿着肚子就算了,一会能自由休息的时间也要缩水,众人都觉得心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训练场上只剩下他们一个连队了。
饭堂已经陆续有人吃饱了离开,在便利店拿了瓶矿泉水,好奇张望着训练场上唯一剩下的小绿人们。
终于,魂飞天外的樊之莺听到了天籁一般的声音:“全体都有!向右转——进食堂!”
食堂是十个人坐一桌的大圆桌,他们排成两列进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同学稀稀拉拉离开。
樊之莺在队伍末尾,和连队最后五个女生作为被遗留下来的小尾巴和七班剩下的女生一起拼桌。
桌上还剩下三个女生在慢条斯理吃饭,看见她们此时才来坐下,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什么不约而同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几人肚子都还在打鼓,然而一看到桌上剩下的只有一盘豆芽和大白菜,也不禁心头冒火。
忍了忍,性子一向高调的林欣颖没有当场发作,端起桌上的盘子就往食堂阿姨在的窗口走去。
剩下四人腿已经站得发木,坐下来就各自拿了个馒头狼吞虎咽。
林欣颖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上的盘子“啪”一声摔在桌上,脸色很是不好看:“阿姨说没有鸡腿了,就剩下一堆豆芽和大白菜。”
她也坐下拿了个馒头扯开夹了点豆芽:“刚刚李兴涛说有鸡腿的时候我就馋死了,结果居然连肉味都没闻到,就看到一堆鸡骨头 !”
对方其中一个已经放下筷子的女生也听出了这话里的夹枪带棒,眉头一皱:“我们怎么知道你们还会来?再说了也没人知道你们进来了就没鸡腿了啊!”
林欣颖一向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一张桌子上的饭菜就是按人数分配的,看到有人还没来就算不等着先问问也没错吧?”
樊之莺习惯性想拉一拉林欣颖劝架,以和为贵是她童年经历了十年父母吵架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然而嘴里还有馒头没来得及咽下去,饿到现在还没能吃饱饭的怨气和破罐子破摔的疲惫一起涌上心头,干脆懒得管了。
这一方桌子上的争执越来越大声,空荡的大堂更是放大这边激烈的争执,教官果不其然穿过人群来了,一声充满威压的吼声传来:“都在干什么呢!起立!”
樊之莺绝望地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块馒头。
两个教官穿过人群快步走来,她心中叹息一声——今天真是有够倒霉。
最终的处理结果变成了——两个班级所有人要负责洗整个饭堂所有人的碗碟。
晚上的训练一向比较轻松,一方面是晚上没有了太阳,另一方面也是晚上站军姿的时候也少,教官们反而喜欢拉着几个班级一起大着嗓子互吼军歌。
然而他们两个班级的人全部都被叫回来,在食堂里站军姿直到所有人放下碗筷离开食堂,之后开始收拾所有人的碗筷——一人犯错,全体受罚。
今晚的休息时间就像被冲进下水道里的洗洁精泡泡一样流走了,没吃到肉也没吃饱的樊之莺在水流下冲洗不锈钢盘子,颇为惆怅。
洗碗槽正对着一条穿过训练基地的小河,暮色中斜风细雨又开始在小河上飘荡。这一场急雨衬得周围的环境弥漫着瑟瑟清寒,倒有几分萧索之意。
附近农人养的鸭子一股脑地准备下水,樊之莺盯着窗户外开阔的河景,开着水流冲洗盘子,手上沾满了洗洁精泡泡。
春江水暖鸭先知,秋江水寒大概也是鸭子先知吧?
她看着窗外神游,一不留神手一滑,险些要把洗碗槽上方已经洗干净堆了一摞的不锈钢盘子带倒,然而身后两个班级的教官还在虎视眈眈。
千钧一发之际樊之莺冒了一身冷汗,沾满泡沫的手伸出去想扶,却又下意识怕弄脏碗,在空中顿了一下。
眼看盘子打着旋就要倾倒在洗碗槽里,噼里啪啦乱跑。
她绝望地感觉身后的教官的铡刀就要落下,身旁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扶住了那摞盘子,推回洗碗槽安全的上方,又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那手倒是十分修长,樊之莺的视线不自觉追逐过去,才注意到那双手的指甲也十分圆润美丽,修剪得十分整齐,看上去像是常常用指腹发力——是学钢琴的吗?
身边站的男生个子比她高不少,这几天因为下雨温度骤降,大家的短袖军训服外都套了件迷彩服外套,因为洗碗纷纷卷起袖子来,樊之莺顺着他的小臂往上看去。
从樊之莺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他的侧面,他的鼻梁十分高挺,不说话的时候甚至看上去有一点……凌厉?
身边隐隐有压低的惊呼声响起,人群中小小的骚动也没逃过教官的眼睛,身后两名教官铁面无私宛如监狱长:“老实一点,安静把盘子洗完准备去集合晚训!”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身边的人往边上让了让,提醒她往左边走:“看。”
她先看到的是少年专注的侧脸。
樊之莺刚好在两扇窗中间的白墙处,视野被遮挡了不少,闻言好奇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同时,跟樊之莺隔了一个女生的祝萧萧拿装大白菜的不锈钢长盘子死命戳她的手,眼睛盯着洗碗槽,用气声尽喊她:“看!外面树上的萤火虫!”
不用她催,樊之莺已经看见窗外高树周围冉冉升起、四处飘飞的萤火虫。
高树流萤,恍然如梦。
偶像剧里这场景惯有,剧情大概是男女主角去到某个河滩芦苇丛,BGM升起的时候,萤火虫也就从芦苇丛中纷纷飘起出现在镜头里,成为爱情花火的点缀。
然而这里并没有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只有一群被处罚的洗碗工们。
大家的目光在这一片剔透的光亮中交汇,大家的心在这一时刻同在。
青春时代的少年们总是这样,上一秒还满腹丧气,下一秒就能沉醉于清风明月。生命里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最大的烦恼也许只是今天被师长罚了和朋友吵架了,成绩又下降了。
手上还都是洗洁精泡沫,想要交头接耳,又要提防身后有教官的虎视眈眈。
大家手上动作不停,可是却一眼都不想离开,只想在记忆里多留得一瞬眼前亮灯的小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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