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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军中绿花

每天晚上下训之后就整栋楼就开始播放军歌,调子不再像军歌拉练的时候一样激昂,常常是一首叫做《军中绿花》的军歌起调子:“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讲到妈妈,游子总是温柔哀伤的口吻。

之前在饭堂拉开大战序幕的林欣颖和樊之莺正好是上下铺,尽管看上去最不好惹,却总是在晚上偷偷掉眼泪。

虽然极力压抑,然而樊之莺实在太熟悉这样的路数,入睡的人呼吸渐趋沉缓规律,而人在压抑自己的抽泣声时呼吸声在微微颤抖,时不时还能听到两声实在忍不住了吸溜鼻涕的声音,一听就知道还没睡着。

除了母亲的怀抱,大概也没什么能够安慰游子的思念。樊之莺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好法子,只好装没发现,翻个身继续睡,不打扰她夜晚情绪的宣泄。

《军中绿花》的调子还在训练场上响着,祝萧萧和樊之莺吃过饭后就在基地四处溜达,训练场旁边的草地上已经有不少人三三两两坐着,两人也就势一坐。

祝萧萧四仰八叉地直接躺下去:“啊,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我好想外婆好想回家。”

樊之莺盘腿坐在她身边:“你外婆什么时候来陪你?”

祝萧萧从小和外婆亲近,也没离过家,得知高一要自己在外面住很是拉着外婆撒娇了几天,想要外婆来陪读。

祝萧萧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上看她,背上沾满草叶:“我外婆本来已经松口了,但是现在有你和我一起,我又觉得一个人住也没什么。我爸妈觉得我终于不那么依赖外婆了,巴不得呢。现在好了,皆大欢喜。”

樊之莺盘腿坐在她身边,看着远处模糊的山影。想家吗?似乎有一点。但比起祝萧萧对外婆的依恋,林欣颖对妈妈的思念,她的那份牵挂里混杂着更多说不清的东西。

自从十岁父母离婚之后和外公外婆生活了一年,她之后就一直住在徐良志家里。

人在屋檐下,总是记着外婆说的话,努力更柔顺听话一些,如今虽然一人在外,不必看脸色讨好的日子也让她舒展不少。

她算了算时间:“军训只剩下两天了吧?”

祝萧萧半撑起身子:“嗯,对,最后一天下午是会操,那么明天晚上应该就是晚会了?终于不用喊破喉咙和隔壁班对歌了。”

军训是集体活动,大集体之下再分小集体,就不免有些摩擦。

一班二班是年段里的重点班,此时组合在一起成为一个连队。两个班级一向心比天高,集体荣誉感也不遑多让。

这天晚训开始再唱强军战歌,和有几个体育生的七班对上,又是嗓子喊成了破锣也没喊赢对方的肺活量。

这几天来一次也没赢过,一时间连队里人人心中都憋着气,更别说自由活动的时候七班的几个男生欠揍地跑来他们面前像大公鸡一样趾高气昂:“成绩好怎么啦?成绩好也不能样样争先啊~”

这边冷脸教官试图安抚,祝萧萧连看他那张俊脸都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在樊之莺身边挥拳:“可恶!早晚要在什么上面赢他们一头!”

这边一波未平,那边一波又起。

总教官直接在广场上现场征集意见:“咱们明天的晚会还需要两个主持人,你们同学看看谁有推荐的或者自荐的人选,可以直接来找我哈。选上的,会操有加分。”

草坪上的学生们一时都沸腾起来。

祝萧萧一向好胜,从小到大都是广播室的宠儿,国旗下讲话的常客。

她一看七班也有几个人蠢蠢欲动,当下有些坐不住了。抓住樊之莺的手,目光恳切:“有没有兴趣跟我再合作一次?”

樊之莺虽然也有些主持的经验,却从来都是老师指名她就去,从未主动自荐。闻言心生退意,却耐不住祝萧萧的几次央求,于是终于答应下来。

***

成为晚会主持人倒也有不少好处。

比如——可以名正言顺地不去训练。

往日集合的大礼堂此时空无一人,外面的绿色队伍已经陆续开始了站军姿走正步,正步走得像肢体不协调的大青蛙。

最近一星期偏就赶上绵绵不绝的阴雨天,本来训练的时间就少掉许多,教官们抓住难得多云的天气恨不得把落下的进度全赶回来,势必要狠狠操练一番自己手底下的虾兵蟹将。

樊之莺走进大堂,里面除了她和祝萧萧两个主持人,还有一些主动报名或者被班级同学票选来表演节目的同学。

今天彩排明天就要上台的主持她也是第一次上,一应事宜都草草进行,也就图个氛围。

她往祝萧萧的方向走,目光却不自觉被窗边的男生吸引过去,那正是提醒她看萤火虫的人。

他的小臂搁在窗台上,懒懒地趴在大礼堂另一头的窗户上俯视下方队伍。

不知和训练的哪个朋友哀怨的眼神对上,樊之莺看见他脸上跃然升起的笑,一时间少年人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侧面会更好看,因为鼻梁高,侧面的轮廓异常清晰,像是一幅干净的素描。

那边祝萧萧已经看到了她,冲她挥手:“这边!”

周围要表演节目的同学都在演练,要表演独唱的在练嗓,要跳舞的在台上找走位,两人也一句句对起了稿子。

“立正!稍息!”

忽的从礼堂大门口传来熟悉的口令,礼堂空空荡荡,这句雄浑的口令一时间在礼堂激起回音。

经过几天军训生活,大家早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不约而同转身开始立正稍息。

门口走来的是个很年轻的教官,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吹了个口哨,表扬他们:“很标准啊,教官教得好。”

他的靴子在木地板上走来吱呀作响:“我姓刘,你们叫我刘教官就行。你们去台上把稿子过一遍给我看看。”

刚刚两人已经对过一遍台词,是以流程走完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开场白和报幕过了一遍,舞台就被要表演节目的同学们占据。

祝萧萧和樊之莺在台下,教官和她们闲聊:“你们两个有人会什么才艺吗?”

樊之莺愣了愣,妈妈虽然一贯关心她的学习,但是课外辅导上因为生活压力并没花什么精力。

她知道身边的同学身上大多都有一两项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不然在什么运动上也有一些比较擅长的项目。

然而她除了学习成绩还能看,其他方面只能说是一片空白,是以看到周围朋友们会什么乐器总是羡慕不已。

祝萧萧骄傲举手:“我会吹竹笛!不过是小学的时候学校□□的,我考完级就没怎么碰过了。”

那教官不如她们自己班级的大高个教官帅气,却颇有点清秀温柔的神态:“会一种乐器是很好的事情啊,有空可以捡起来,心情不好或者无聊的时候就拿出来吹吹。”

祝萧萧问:“教官你会什么乐器吗?”

“埙,我会吹埙。”

樊之莺眼睛一亮:“那种陶土的握在手里的埙吗?”

刘教官双手在面前虚虚握住,做出吹埙的动作:“对,我自己学的。小时候放牛的时候牛去吃草,我就在老家的山坡上学吹埙。”

他笑了笑:“之前的埙是陶做的,摔坏了好多个,我下回买一个铁的肯定就摔不坏了。”

想象总是能给男人最大程度赋魅。

两个女生幻想着——草地、山坡、安静的牛群,还有眼前这个清秀的教官悠悠吹着古朴的埙,一下子觉得自家的教官实在太过硬朗一点不解风情,每天都冷着一张脸,于是愉快地投入敌营,围着教官叽叽喳喳。

台上却忽的响起一阵钢琴声,几人的目光都在这时候看去,这才看见角落有一家钢琴蒙着的灰布被扯开,琴凳上端坐了一个男生。

祝萧萧原本百无聊赖,这时精神一振,压低了声音问她:“诶,你有没有觉得,陈晖一很帅?”

樊之莺停一停:“陈晖一?”

祝萧萧拉着她的手腕转回来,示意她往台上看:“喏,就是那个。”

樊之莺被拉着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那个男生正是刚刚在窗口看见的那人。这个角度陈晖一侧对着她,手指在黑白琴键上逡巡,却没有真的按响琴键。

祝萧萧还想继续和她蛐蛐,台上流畅的琴音却在这时候响起,一连串音符华丽优雅。

祝萧萧闭了嘴:“难得一听。让我先欣赏一下。”

樊之莺听出那是《梁祝》的前奏。

一曲终了,大堂四下寂然,曲子没有缠绵悱恻,似乎没有太多的情感投入,却又让人有着看蝴蝶翩翩归去的动容。

台上的人施施然起身,把舞台让给下一组要排练的人,两人身边的刘教官率先鼓起了掌:“好!”

少年人轻易被氛围带动,于是也有人接二连三地鼓起掌来。

耳边祝萧萧开始跟她蛐蛐,声音压得更低:“光听名字就是被寄予很大期望的人对吧?我跟他一个初中的,他从没考过第二名。我们初中在市里说数一数二也不过分吧,他一次都没失手过,整个人傲得不得了,我可真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在高中知道第二名是什么滋味。”

樊之莺知道祝萧萧的初中,一中大概有半数学生都来自那里,能拔得头筹已经不易,从无失手的稳定发挥才更让人觉得心惊。

祝萧萧想起什么:“我跟你说,初三的时候我们有化学竞赛群,里面都是准备参加竞赛的学生。有个同学问了一个很难的问题,都没人接茬,然后他在老师回消息之前,把超详细的过程直接发在群里回复了那个同学。老师在后面跟了一排大拇指,有同学在下面感叹他见多识广,他一点也没有谦虚,在下面回答说:‘见多自然识广’。”

祝萧萧收住话头,见樊之莺也被这句话震得有些发愣,十分满意:“怎么样,我说他很狂很傲慢吧。”

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下了场的人也坐在了身后。

陈晖一拿了瓶水席地而坐,刚好听见做了三年同学的祝萧萧在背后编排他。

想着该出个声告知她们当事人正在听呢,还是听完这难得听到的背后坏话再出其不意吓她们一跳呢,她身边的女生却开了口。

樊之莺认真想了想,大概因为那高树流萤第一印象实在太好,于是努力措辞:“其实我觉得就这句话来说,这个人并没有很傲慢,在他看来,可能他只是很真诚地陈述自己认同的事实,就是说,经验的累积就能带来知识的增长,是不是很客观的逻辑?他尊重知识,也相信自己。”

祝萧萧认真想了想,倒是给出了正面的回答:“这么一说,好像他平时确实没有什么优越感,平时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也挺耐心的。”

樊之莺想起徐良志在聚餐上惯有的“谦辞”,不缺讽刺又觉得好玩,带着一点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恶意评价道:“反正他是没有像那种一边暗爽着一边摇头摆手说什么“没有没有”“运气好”之类的人,很坦荡。至少就这点来说,他还是很清新脱俗的。”

陈晖一双手把矿泉水瓶向上抛,又伸手接住。听到‘清新脱俗’,他嘴角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收住。

也许是脑子里冒出来的刻板印象有了什么重合,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祝萧萧笑得往后仰:“我跟你说,我们家之前去吃饭的时候……”

这一后仰不要紧,却看见刚刚说坏话的对象陈晖一端坐后方,一时间鹅叫一样的笑声瞬间收了,满脸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来的?”

陈晖一双手一撑地板站起身,声音带着笑:“从‘他很狂很傲慢’开始听的。”

祝萧萧闻言作倒地状:“怎么会有这么抓马的事情……”

没人听见好话不开心,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尤甚。

他站起来要走,视线往祝萧萧身边陌生的女孩看去,那女孩却下意识往舞台下的阴影处退了退,陈晖一于是没看清她的脸,只因为站得高,看见她漆黑柔顺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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