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万希市南片区公安局第一派出所的值班室里,电话铃声突然划破寂静。接起电话的干警指尖还沾着刚泡好的茶叶末,听筒里便传来报警人许某带着颤音的声音:“警察同志!三街老巷子…… 死人了!是个男的,硬邦邦的早就没气了!”
万希市不大,按东南西北划分四区,唯独 “南片” 这两个字,能让从市长到片警的所有公职人员都眉头紧锁。那片老街像块被时光遗忘的补丁,青石板路上的车辙印比派出所的档案还老,十六年前,这里唯一企业鼎丰矿业出事之后,“发展” 二字在这里从来只是墙上褪色的标语。巷弄深处藏着无数同姓聚居的小院,木门上的铜环磨得发亮,却总在陌生人靠近时 “吱呀” 一声关紧。世代居住于此的家族里,唯有徐氏与林氏称得上有声望 —— 寻常人家不过两三口人,可这些小家拧成宗族的绳,便有了撬动地界的力量。
两年前那场全市禁毒行动至今仍被老警察们念叨。林氏族的林墨带着缉毒大队冲进南片时,警灯把青砖灰瓦照得惨白,最终将整个制毒村连根拔起。自那以后,林氏便在延续多年的徐林之争里彻底占了上风。在这片宗族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没有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
南片的封闭不止在地理。青砖高墙不仅挡住了外面的水泥路,更困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想法。没人把 “读书出息” 当回事,反倒觉得十三四岁跟着长辈学做营生才是正途。于是街头巷尾总游荡着拉帮结派的少年,他们胳膊上纹着潦草的图案,把 “江湖义气” 挂在嘴边 —— 这便是当地人眼中 “早早就业” 的典型。“民风凋敝” 四个字早成了外乡人的固有印象,就连派出所的报案本上,“混子斗殴” 的记录也总比 “邻里纠纷” 厚上半截。
出事的三街老巷像条被踩扁的灰蛇,东西走向的巷道里,矮檐挤着矮檐,墙皮剥落得露出里头的黄土。因为拆迁款的拉锯战,大半住户早已搬离,剩下的都是不肯松口的老钉子户。断壁残垣间,有的房屋被拆得只剩半面山墙,露出黢黑的房梁;有的还立着完整的门框,却在门板上用红漆写着 “誓死不搬”。
案发现场在巷子最里头的死胡同 —— 这地方越往里走越窄,到尽头时两人并排走都得侧着身子。白色粉笔勾勒的死者轮廓在灰黑地面上格外刺眼,半个身影还映在斑驳的砖墙上,能清晰看出死者死前是坐着的姿态。碎玻璃片在轮廓周围撒了一地,几个空啤酒瓶歪歪扭扭地倒着,其中一个还卡在粉笔线里,像是死者最后攥过的东西。
巷口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警官,白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他左手攥着牛皮笔记本,右手捏着支钢笔,听见脚步声时猛地转头 —— 寸头下的脸庞算不上英俊,却在眉骨处透着股机灵劲儿,正是从警校毕业半年的方明宇。他目光刚扫过巷口,就定住了晃动的脑袋。
晨光里,一个高个子女警正大步跑来。警官制服的裤腿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高马尾在脑后划出利落的弧线,发尾微微卷曲,给这身英气添了点俏皮。她跑起来脊背挺得笔直,哪怕急促喘气时,肩线也没垮下来 —— 这正是万希市南片区公安局第六小组组长顾潇。
“老大!这儿呢!” 方明宇立刻扬起握笔的右手,钢笔在晨光里闪了下,单边虎牙随着笑容露出来,“可算把你盼来了!”
这声 “老大” 不是乱叫的。顾潇是方明宇的在万希警校的学姐,比他高三届。可以说是,方明宇上学,顾潇毕业。方明宇总说这是 “亲学姐”,顾潇却常敲着他的警帽说:“亲学姐也照样收拾犯错的兵。”
顾潇跑到巷口时,额角的汗珠正顺着脸颊往下滑,碎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反倒衬得冷白皮肤下的五官更立体。她那双亮得像浸了水的眼睛眨了眨,明明带着熬夜的红血丝,笑起来却像个元气满满的大号洋娃娃。
“找你半天了!” 方明宇把橡胶手套递过去,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抱怨,“刚徐局又给你派私活了?”
“哪能啊。” 顾潇接过手套,指尖翻飞间就戴好了,指关节因为用力泛出点白,“徐局催着破案呢。这巷子怎么跟走迷宫似的?”
“就是就是!” 方明宇连忙接话,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我在这住了二十年,闭着眼都能走,外人来准迷路。” 他见顾潇伸出手,立刻把笔记本双手递上,还顺带挤了个自以为很精神的笑脸 —— 虽然在旁人看来更像鬼脸。
顾潇翻着本子时,指尖在 “南片” 两个字上顿了顿:“哦对,你家就是南片的。” 她抬头望向巷子深处,目光从断墙扫到残瓦,突然眉头一紧,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眼前的景象晃了晃,她赶紧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
“可不是嘛。” 方明宇蹲在地上翻着笔录,嘴里絮絮叨叨没停,“我妹考上万北了,本该今天报到,我爸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正把她锁家里呢。现在出了这事儿……”
话没说完,他就被人猛地推到一边,后腰撞在断墙上,疼得他 “嘶” 了一声。
“你推我干嘛?下手也太重了!”
推他的苏蓝正整理着白大褂的袖口,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 这眼神方明宇早就习惯了。作为全市唯一的法医,就算苏蓝把人推了三个跟头,也会安然无恙的。
苏蓝刚从尸体旁起身,白大褂下摆还沾着点灰尘,她没看方明宇,只朝顾潇抬了抬下巴:“头又不舒服?” 语气听不出关切,却在顾潇摇头时,目光多停留了半秒。
方明宇揉着腰站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老毛病,没事。” 顾潇把笔记本塞回方明宇怀里,抬手挠了挠头,碎发被她揉得更乱,“这巷子是真够窄的,转身都费劲。”
“嗯。” 方明宇和苏蓝几乎同时点头,声音里带着点同步的默契。
顾潇顺势蹲下身,膝盖在碎石地上磕出轻响。苏蓝也跟着蹲下,白大褂的衣摆铺在地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白花。
“老大你可得注意休息。” 方明宇站在旁边,声音放轻了些,“上次你在值班室晕过去,徐局差点把我们组都骂遍了。”
顾潇仰头冲他笑了笑,眼角弯出浅浅的纹路:“知道啦,苏姐也常说我。”
苏蓝在旁边轻轻 “嗯” 了一声,算是回应。顾潇指尖在地面上虚点了点,指向粉笔轮廓:“有拖拽痕迹吗?我看地面挺平整的。”
“没有。” 苏蓝的声音很稳,目光扫过地面的灰尘,“从姿势看,更像是自己坐下去的。”
顾潇 “哦” 了一声,慢慢站起身。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整条巷子,从东头的晨光看到西头的阴影,像是在丈量这段不长的距离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
巷口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晨露,顾潇刚直起身,就见对面木柴门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一个挽着蓝布袖套的大妈端着搪瓷水盆出来,围裙上沾着点点面渍 —— 她正要往墙角泼倒水,看见穿警服的顾潇,手腕猛地顿了顿。
顾潇立刻迎上去,右手捏住工作证边角轻轻展开,脸上的笑意收得恰到好处。她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浅影,唯有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还藏着点温和:“大娘您好,我是南片区公安局的顾潇。想跟您打听点事,这条巷子平时都有哪些人走动?”
徐大娘把水盆往墙根一搁,铁皮盆底在石板上磕出闷响。她眯眼打量着工作证上的照片,忽然抓住顾潇的手腕往门里拽,指腹带着常年做家务的粗糙:“我姓徐!顾警官快进来坐,这外头露重。” 她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巷子邪乎着呢!”
顾潇被按在门墩上的竹凳上,凳面被磨得发亮。她眼角余光又瞥见那条窄巷,断墙在晨光里投出歪斜的影子。
“十年前就有个酒鬼跟他老婆死在里头!” 徐大娘往她手里塞了根刚出锅的玉米棒,下头还插着一根筷子,方便拿,这节气,玉米都丰收了,“拿着拿着,可甜了,自己家种的!”
顾潇笑着接了过来,听着徐大娘继续说,“平时谁乐意往这儿走?大家伙都觉得晦气,绕着道儿走呢!”
“晦气?” 顾潇指尖捻着筷子,上头的玉米棒跟着筷子一起转动,在阳光下闪了闪,农家的玉米味道很香,不吃,光是闻着就感受到了朴实和简单。
“可不是嘛!” 徐大娘往她膝头搭了块粗布垫,“你一个姑娘家别总往里头钻,当心沾着不干净的东西。” 她突然拍着大腿直起身,“哦对了!巷口住着那个小混混,就他还敢在那附近晃悠。”
顾潇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巷头那间破屋 —— 灰砖墙上爬满枯藤,门框朽得只剩半根木梁,要不是瓦片上压着的塑料布,根本看不出有人居住。她指尖在膝盖上轻点两下:“徐大娘,您知道十年前那对夫妻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吗?”
徐大娘突然往左右瞟了瞟,见巷子里只有穿着警服的人,感到安全,这才凑到顾潇耳边:“那婆娘命硬得很!克夫!” 她撇着嘴啐了口,“跟酒鬼是二婚,头一个男人就是被她克死的!”
“后来呢?” 顾潇顺着她的话问。
“后来也没人报案,还是警察来给埋了,是徐飞安排的,蛮好的。” 徐大娘揉着围裙上的面渍,“那时候南片比现在还乱,死个把人不算新鲜事。”
“您认识徐局?”顾潇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话说的,我是他大姑!”徐大娘拍了拍顾潇肩膀。
顾潇点了点头,有点被自己蠢到了的感觉,这是南片区啊,她怎么会不记得了。
顾潇指尖在竹凳边缘划了划,避开那些封建迷信的话头:“您说的小混混是住在哪间屋子?”
徐大娘的声调突然拔高,方才讲故事的慢悠悠全没了,倒添了几分泼辣:“就巷头那破屋!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 人家昼伏夜出,要么在赌场里鬼混,要么在网吧里泡着,找他得摸黑去!” 她突然压低声音,“现在人死在他家门口,依我看啊……”
“谢谢您,徐大娘。” 顾潇适时打断她,撑着膝盖站起身。太阳穴又隐隐作痛,她按了按额角,手里的笔记本还没记下多少有用信息。
徐大娘跟着站起来,拽住她的袖口不放:“姑娘,你是万希人不?听口音不像啊。多大了?有对象没?我侄子在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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