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沾染着沈叙体温与独特气息的校服外套，仿佛一道拥有实体的灼热目光，又像一个温暖而柔韧的茧，将江野紧紧包裹、囚禁了整整一个上午。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御寒的衣物，而是演变成了一种复杂情感的象征物，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几乎是纹丝不动地僵在教室靠窗的那个属于他的座位上，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阳光透过玻璃，在摊开的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光晕，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的低气压和内心的兵荒马乱。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每一个关节都传递出僵直的信号，稍微挪动一下身体，都会引来一阵心理上的巨大阻抗和肌肉的轻微酸麻。肩背上那件深蓝与浅蓝相间的校服，面料柔软，此刻却仿佛拥有千钧重量，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它所带来的，早已超越了物理层面的温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却极具穿透力的宣告，一个烙刻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属于沈叙的私有印记。
他陷入了一种进退维谷的窘境，不敢轻易将这“枷锁”卸下。
一方面，那包裹周身的、由沈叙残余体温和外套本身共同构筑的暖意，形成了一层奇异的保护罩，有效地抵御了窗外依旧呜咽的寒风和教室里偶尔窜过的冷流。一旦脱下，那瞬间失去屏障、暴露在空气中的冰冷与空虚感，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慌和不适应，仿佛骤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依凭。更致命的是，那缕萦绕不散的清冽气息，像是已经成为了他呼吸的一部分，剥离它，会带来一种近乎戒断反应般的心神不宁。
另一方面，也是更让他畏惧的，是脱下外套后需要直面的现实。只要这件校服还披在他身上，他至少还能勉强维持一个“事出有因”、“暂时借用”、“很快就会归还”的、脆弱不堪的自欺欺人状态。他可以假装忽略周围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暧昧笑意的目光，可以假装这一切都只是学生会会长对一名（看似）衣着单薄同学的例行关怀。可一旦脱下，那些目光恐怕会变得更加**和直接，他该如何解释自己保留了这件外套一上午？又如何解释自己脸上可能泄露的、与这“关怀”并不匹配的复杂情绪？
于是，他只能选择做一只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他微微弓起清瘦的背脊，肩膀内收，下巴几乎要抵到锁骨，试图用这种笨拙的、防御性的姿态，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在教室这个公共空间里的存在感。他始终低垂着头，额前凌乱的黑发如同天然的屏障，遮蔽了他大部分可能泄露情绪的眼眸和神情，只留下一个线条紧绷、显得格外倔强的下颌，以及那对从发丝缝隙中隐约可见、依旧泛着可疑红晕的耳尖，暴露在偶尔掠过的视线里，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不平静。
然而，那件外套本身的存在感，却强烈到无视他任何试图隐藏的努力。
尺寸明显不合。肩线松松垮垮地滑落到他上臂的中段，使得外套的轮廓显得空荡；袖口长出好大一截，完全覆盖了他的手背，他需要反复地、带着些许烦躁地将其向上卷起好几道，才能勉强露出自己那双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泛白的手指。下摆更是直接盖过了他大腿的一半，将他原本还算利落、带着少年人特有清瘦感的身形完全笼罩其中，这种过度的包裹感，反而诡异地衬得他有些意外的……驯顺和脆弱（这个认知让他喉头发紧，一阵恶寒）。布料的触感是好的，柔软而厚实的优质棉，内里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细密绒感，贴合在冲锋衣的外层，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暖意和包裹感，有效地隔绝了外界寒意。但真正让他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是那持续不断、如同幽魂般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萦绕在他鼻尖的，独属于沈叙的清冽气息。它像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罩在其中。
课间十分钟的铃声如同救赎，又如同新的煎熬。教室里瞬间像是被投入了沸石的平静水面，骤然喧腾起来。同学们起身活动筋骨的舒展声、挪动椅子的刺啦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谈的嗡嗡声、后排男生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成一片模糊而嘈杂的背景音，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缩在角落里的江野隔绝在外。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蜷缩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揉搓着冲锋衣的布料，指尖能清晰地勾勒出覆盖在其上的校服外套的轮廓与质感，那触感不断地提醒着他此刻荒诞的处境。
内心世界正在上演一场无比激烈的拉锯战，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声音严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江野！看看你在做什么？！这是沈叙的东西！那个你一直以来嗤之以鼻、认为装模作样的学生会会长！穿着他的衣服，像什么样子？赶紧脱下来！立刻！马上！扔还给他，或者直接塞进垃圾桶！你难道要顶着“沈叙所有物”的标签在这学校里走动吗？你的骄傲呢？你的立场呢？
另一个声音则微弱得多，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魔力，如同伊甸园里的蛇，在他心防的缝隙间低语：就……再确认一下？就再闻一次……最后一次……搞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特别？对，仅仅是出于好奇，一种纯粹的、对未知气味的探究欲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理智与某种难以言明的本能渴望激烈交锋。最终，在那片嘈杂背景音的掩护下，那微弱而蛊惑的声音，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住了他的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仿佛要进行一项极其隐秘且危险的任务。他先是极其警惕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前排的陆星辰正转过身，手臂挥舞着，和后排的女生聊着什么校园八卦，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旁边的同学也各自忙碌，无人注意到他这个安静的角落。
机会稍纵即逝。
江野做贼似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分解动作般，先是微微偏过头，让角度更合适，然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谨慎和一丝隐秘的期待，将微微发烫的脸颊和敏感的鼻尖，轻轻地、深深地埋进了外套那挺括的、带着干净洗涤剂味道、却更浓郁地浸染着某人气息的领口里。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能更好地隔绝外界干扰，全身心地感受。
下一秒，那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如同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流，更加汹涌、清晰、毫无保留地扑面而来，霸道地、全面地侵占了他的整个嗅觉系统，甚至仿佛顺着鼻腔，蔓延到了他的大脑皮层，留下深刻的烙印。
那是一种层次丰富的、冷静又迷人的复合香气。清冽的雪松木质调作为坚实的基础，勾勒出冬日雪后空旷松林的意象，带着一种干净而疏离的冷感，如同沈叙本人给人的第一印象。中间巧妙地糅合了薄荷叶般的微凉绿意，清新提神，却并不显得尖锐刺激，反而中和了雪松的冷硬，增添了一抹难以捉摸的灵动。细细品味，似乎还能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被秋日阳光充分晾晒后留下的温暖干燥的痕迹，以及一种更难以名状的、类似于翻阅陈旧书页时扬起的尘埃与高级墨水混合而成的、沉静而内敛的书卷气。
这绝非任何一种他曾在商场柜台或者日常生活中闻到过的、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洗衣液、柔顺剂或是商业香水的味道。它更复杂，更独特，更……私人。它更像是一种……由沈叙这个人本身清冷疏离的气质、严谨自律的生活习惯、他所偏好的熏香、甚至是他长久浸润在书本和笔墨中所自然形成的一种独一无二的、融合了个性印记的……体香？或者说，是他存在过的证明。
这个大胆而私密的认知，让江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加疯狂、几乎要挣脱胸腔束缚的力度和速度，猛烈地撞击起来。
而这股独特的气息，在此刻，竟然对他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无比恐慌和羞耻的、奇异的……镇定作用和难以言喻的愉悦感。
明明是偏冷的香调，此刻笼罩着他，却仿佛带着催眠般的魔力。像是炎炎夏日里，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焦渴难耐的旅人，终于发现了一捧清澈见底、触手冰凉的山泉，迫不及待地将脸埋入其中，那清冽瞬间抚平了所有燥热；又像是寒冷刺骨的冬夜里，一只被雨水淋透、瑟瑟发抖的流浪猫，突然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捧起，小心翼翼地裹进一件还带着令人安心气息的柔软织物里，那温暖与气息共同构筑了一个安全的港湾。那气息不再仅仅是通过嗅觉感知，它仿佛化作了实质，顺着鼻腔，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带着微弱的电流，所过之处，让他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不由自主地、彻底地松弛下来，狂躁的心跳渐渐寻回了平稳的节奏，一种微醺般的、轻飘飘的、如同漂浮在云端般的舒适感，从心底最深处悄然滋生，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好像……真的有点上瘾了。
对这独属于沈叙的味道，对这味道所带来的、短暂却真实无比的平静、安心与隐秘的欢愉。
这可怕的认知像一道雪亮的闪电，在他本就混沌不堪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带来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恐慌感和剧烈的自我唾弃。他猛地从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领口抬起头，倏然睁开了眼睛，仿佛被那气息烫伤了一般。脸颊上滚烫的温度提醒着他刚才行为的出格，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犯下了某种不可饶恕的罪行，心虚和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怎么能……怎么能对沈叙——那个他曾经（或许现在依然是？）最看不惯的人——的气息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和……贪恋？这太荒谬了！太违背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立场了！太可怕了！
“喂，野哥，” 就在他心绪如同乱麻、沉浸在自我谴责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时，陆星辰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那场热烈的八卦讨论，像一只嗅觉敏锐程度堪比专业缉毒犬的猎犬，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他先是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在空中嗅探着什么，随即，那双总是闪烁着八卦与精光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在江野身上，语气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促狭，“你身上这味儿……不对啊？怎么一股子……嗯……这么熟悉？好像是……会长的味道？” 他刻意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压低了声音，但那语调里蕴含的暧昧与了然，几乎要凝成实质，滴落下来。
江野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最敏感的神经，猛地抬起头，原本就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瞬间血色上涌，如同熟透的番茄，连带着脖颈和耳后那片肌肤都染上了一层鲜艳的薄粉。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如同受惊的小鹿，但下一秒，就被他强行用惯有的、色厉内荏的凶狠覆盖住，恶声恶气地、音量因为心虚而不自觉地拔高，试图用声势掩盖真相：“放你的屁！胡说什么八道！什么会长的味道！你鼻子出问题了吧！是……是我妈昨天新买的洗衣液！味道比较……特别而已！没见过世面！”
他企图用愤怒筑起一道防线，但那过于激烈的反应、如同擂鼓般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以及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无一不在昭示着他的欲盖弥彰。
“是吗？” 陆星辰拖长了语调，嘴角勾起一个了然的、带着坏笑的弧度，显然对他的苍白解释嗤之以鼻，一个字都不信。他故意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江野的肩膀上，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装模作样地摸着下巴，摆出一副福尔摩斯探案时的笃定模样，慢悠悠地说道：“什么牌子的洗衣液这么独特，味道能这么有‘辨识度’？闻着跟会长办公室那个他专用的、据说死贵死贵的进口熏香一个味儿？野哥，推荐一下牌子呗？改天我也让我妈买来试试，沾沾会长的‘仙气’？”
他那促狭而戏谑的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所有伪装，直接看到了江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衣物，**裸地置于聚光灯下，接受众人的审视，无所遁形，羞愤难当。
“滚！” 江野恼羞成怒，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隐秘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巨大的羞愤感和一种被看穿的恐慌让他几乎要当场爆炸，他猛地伸出手，用上了几分力气，几乎是粗暴地推开了陆星辰凑得过近的、写满了“我懂，我都懂”字样的脑袋，把脸狠狠地转向窗外，用后脑勺和后颈那片依旧燃烧着炽热温度的皮肤对着他。然而，心脏却在胸腔里如同脱缰的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狂躁地奔腾着，猛烈地撞击着，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冲破他的喉咙。
连陆星辰这个平时神经比电缆还粗的家伙都闻出来了……而且还能如此精准地、毫不犹豫地联想到沈叙办公室的熏香……
这味道，果然是他的标志吗？是已经浓烈到、独特到，只要稍稍沾染，就如同附骨之疽，无法摆脱的，独属于沈叙的、强烈的个人印记吗？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投入他混乱的心湖，在激起巨大波澜的同时，竟然可耻地、从湖底最深处，泛起一丝微弱的、因为短暂独占（哪怕是被迫的）了这个独特气息而产生的，微不足道的、却真实存在的窃喜和畸形的满足感。但这丝要命的窃喜，立刻被他更加强烈的、排山倒海般的自我唾弃和理智的怒吼所淹没、所鞭挞。
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赌气般的情绪，又将肩上那件宽大的、象征着某种羁绊的校服外套，更加用力地裹紧了些。手臂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恼人又诱人的气息更严密地锁在自己方寸之间，既能隔绝陆星辰那讨厌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也能……更彻底地、更隐秘地占有这份让他心乱如麻、却又莫名贪恋的温暖与“罪证”。
完了。他想。他好像真的……病得不轻了。而且已然病入膏肓，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这件突如其来的、带着沈叙强烈个人印记的外套，还有这该死的、让他理智彻底崩坏、行为严重失常、甚至开始产生诡异心理依赖的香气，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威力惊人的情感风暴，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席卷了他原本就摇摇欲坠、布满裂痕的内心世界，将所有的秩序、坚持、伪装和自以为是的讨厌，都搅得天翻地覆，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片迷茫的、滚烫的狼藉。
（第九章完）
“叙野”CP恋爱观察日记 Day 9：
惊天大糖！野哥对会长的气味上瘾了！
看他偷偷把脸埋进会长外套领口的样子！这叫什么？这叫 “嘴上说不要，鼻子很诚实” ！
陆星辰：你身上都是会长的味道～
野哥：是洗衣液！！（耳廓红透）
姐妹们快看！这欲盖弥彰的反应！这偷偷沉溺的小动作！嗑死谁了？嗑死我了！[拍桌狂笑]
下章即将迎来 《校园墙炸了》 ，全校园都要知道会长把野哥“标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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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香气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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