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炘然的班上转来了一位叫颜雯白的外校女生,在李炘然所在的班级也同李炘然的处境别无二致。
或许是相同的处境让两人有了第一个共同的话题,又或许是报团取暖本就是人类的本能,总之李炘然再次拥有了一位朋友。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这句话在李炘然身上格外灵验。
李炘然也不会想到,她拥有朋友的生活会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对方明明前一天晚上还在分享她的小混混男友、分享她美丽的天鹅颈,李炘然还苦口婆心地劝对方、还在羡慕着对方张扬而明媚的漂亮,第二天那位女孩的座位上已经连书本都不见了。
在那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李炘然没有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只在对方课桌的抽屉里捡到了一张校卡。
李炘然再次陷入到一个人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个人从未见到过光明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见到光明后再次忍受黑暗。
上一次李炘然只将故事说到这里,锦时也理所当然地以为,李炘然的不幸遭遇只有这些,之后无非是延续之前的冷暴力。
但那只是李炘然噩梦的开端。
颜雯白转学后,李炘然的班主任邀请李炘然寄宿在他家,李炘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从那之后,李炘然更不好过了。
那些藏不住的恶意在一根名作舞蹈大赛的导火索引燃下很快爆发。
李炘然身上的舞蹈细胞可以说一点没有,这从她学习广播体操时就可以看出,她的班主任和同学对此也心知肚明。
李炘然所在的学校在这个时候举办了一场舞蹈比赛,她的老师和同学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的名字填了上去,她还是从原来班级的同学嘴里得知这件事的。
毫无舞蹈基础和天赋的她在这件事上的失败是必然的,她已经被压抑得没有任何血性,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之心。她明知会在聚光灯下出糗,但还是换上了华美的舞蹈服、化上了精致的舞台妆走上了那个舞台。
多日的勤奋练习没有任何用处,她成了聚光灯下最耀眼的小丑。
舞蹈比赛结束,她看见的是被推倒的课桌,还有散落一地、被印上不同人脚印的书本。
她蹲下身,一本一本地捡起地上的书本,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但她仍倔强地不愿意让它们落下。
让李炘然没想到的是,这只是那场校园霸凌热暴力的开端。
李炘然长呼出一口气,顺手抓了一下头发:“其实很多事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有两三件事印象比较深刻。”
遗忘痛苦的记忆是大脑对它的掌控者温柔的保护,但若时常重温痛苦的回忆,这个机制就不会起任何作用。故而李炘然虽然忘记了大部分的事情,但那几件在往后几年间反复拉扯着她的事,她始终记着事件的每一个细节。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个停电的晚自习——
教室里的日光灯突然一齐灭了,教室陷入一片黑暗中。
班主任稳定了一下班里同学的情绪,走了出去。
班里陷入了诡异的狂欢气息中。
几天前,李昕然的座位被调动了,她成了讲台两边“特殊座位”的拥有者。
李昕然祈祷,这个特殊座位能给她庇佑,那些狂欢不要波及到她。
但上天显然在这个时候打了瞌睡,它没听到李昕然的祷告。
柳婷拿着一沓厚厚的东西走上讲台,她用力拍了两下桌面,大声说:“大家安静一下,我有事情要个大家说。”
这个普通话好塑料,李昕然在心里暗自吐槽。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有心情吐槽这个,她明明清楚,接下来遭殃的一定会是她。
隔壁商厦的灯光透过窗户,为这间黑暗的教室带来光亮,李昕然也借此看清了柳婷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沓照片,上面是一对**的男女,看姿势就知道他们正在做着让人面红耳热的床上运动,其中花式之多让当时不经世事的李炘然只看了几眼就匆匆撇开眼。但她仍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的脸,那分明是她自己。
那些被恶意处理过的照片被几乎人手一份地发了下去,他们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或对着窗外的光源处,班里的人无一例外地在努力看清照片。
明明那个p图的技术拙劣得令人发笑,但那些人并不在乎,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狂欢的借口,至于那个借口有多荒谬,他们并不在乎。
看清照片的男男女女们笑作一团。
“原来她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那么骚?”
“平时看起来挺乖巧,啧啧啧。”
“人不可貌相嘛。”
一位常和小混混走在一起的女孩子走到讲台上,居高临下地对李昕然说:“你要是敢找老师告柳婷,我就叫人打死你。”
李昕然望着她一言不发,她没有求饶、没有崩溃地大哭,只是仰头望着那个人。
大概是李昕然面无表情的眼神太像挑衅,那个人俯下身推了一把坐在椅子上的李昕然:“我在跟你说话,你他妈听见没有?”
李昕然并不是在挑衅对方,她只是吓懵了。
那人迟迟等不到李昕然的回应,松开手:“脏死了。”
说完自顾自地回了座位。
短暂的狂欢在班主任的到来后终结了。
班主任说,学校的供电设施出了点问题,今晚晚自习不用上了。
班里一阵欢呼。
宣布完这个消息,班主任率先走出了教室,班里的人作鸟兽散。
李昕然慢腾腾地收好书包,她不着急,她的父亲不知道今天停电,没那么快来接她。
她也可以选择提前给她父亲打电话,但她不想给对方平添麻烦,纵然对方是自己的父亲。
李昕然在楼梯口思索了一下,扶着楼梯往上爬。
没走两步,她的鞋带散了,她系好鞋带,重新一步一级地向上爬,她太累了,每走一步都觉得很费劲。
还未到楼顶,她的鞋带又散开了,她弯下腰再次系上。
系上鞋带后,她却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就地坐了下去。她不擅长重新系起鞋带,与人的牵绊亦是如此。
她将脑袋埋在膝盖间,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光滑的地砖上,只能看见一滩水渍。她不明白做错的明明不是她,她为什么只能被动接受,她也想过反抗,但她不敢,她害怕那些恶意的、嘲弄的目光。就像一直散开的鞋带,她也想直接甩掉鞋子,但她会预想当她甩掉鞋子后,地板上锋利的杂物就会划破她的脚掌。
舞蹈比赛时受的伤还没有痊愈,爬了这么久楼梯,李炘然的脚踝再次隐隐作痛,她缓缓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顶楼走。
推开生锈了的厚重铁门,万家灯火、明月清辉尽映入李炘然眼中。
可世间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想起她的保温杯不小心从书包侧兜中掉下来,顺着下停车场的坡一路滚下去,而她的同学就在前面,任她喊破喉咙也不愿意捡起来;想起被扎破的自行车胎;想起柳婷造谣她,抠鼻屎从来不用纸,抠下来就把鼻屎糊在桌腿,说她的桌腿还有桌板背面全是干掉的鼻涕。
她想起她没做作业被母亲罚跪在家门口整整一宿,想起她的父亲看向她时失望的神情。
她想起她的班主任因为她迟到,让她在办公室空站了两节课,期间还有不间断的言语骚扰,想起那些午夜让她发毛的眼神。
她走到护栏旁边,手扶在护栏上,她有点恐高,手心都是冷汗,印在生锈的铁栏杆上,留下一手仿佛血腥味的铁锈味。
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跳下去吧。
李昕然对自己说。
生理性的恐高让她感到头晕目眩,她随意地坐回地上,突然闻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饭菜香气,她将手搭在腹部,因为班主任的恶意留堂,她还没有吃晚饭。
远处的有一抹碧蓝在飘荡,李炘然眯着眼努力看了半天才看清那是一件夏季穿的吊带。
她想到,她前几天看中了一件小吊带,还没有买下来,本来打算等毕业后买来奖励自己。
她性格内向,害怕被人关注,也害怕她母亲突如其来的□□羞辱,至今没有穿过吊带。
那天她在天台上坐了很久,直到放学铃声响起,最终没有迈出最后那一步。
李昕然的叙述到这里就结束了,她泪流满面地别过脸,不想让景如月看到自己的窘态。
景如月抱住李炘然,羽绒服细细簌簌的摩擦声让李炘然恍惚以为,那是景如月安慰她时的低语。实际上景如月一句话也没说,只用无声的拥抱告诉李炘然,这个寒冷的冬夜还有她。
李炘然吸了吸鼻子:“太冷了,我都分不清这鼻涕是哭的还是冷的。”
景如月递过一张纸巾,她很想接李炘然这一句活跃气氛的话,但她喉间仿佛被堵住一般,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很佩服李炘然在这样伤心的情况下还能说出调侃的话,就如她当时会向李炘然要联系方式,有一部原因正是看上了李炘然绝佳的心态。
“走吧,回去吧,别陪我在这吹冷风了。”李炘然说。
景如月从衣兜里掏出一片暖宝宝,递给李炘然:“暖暖手,我打个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