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很快停在了两人面前，此时李炘然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她为景如月开了车门，等景如月入座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里十分安静，轮胎行走在刚修好的柏油路上，发出沉闷的咕噜噜声。
景如月取出耳机，塞到自己的耳朵里。
李炘然望向窗外，看着五光十色的商业街区在自己视线中飞速后退，回想着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
发泄情绪的时候有多痛快，现在就有多后悔，她不该把景如月当成情绪的垃圾桶的。结完账后若无其事地向景如月告别，然后体面地离开，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发泄自己的情绪，这才是她一贯的处理方法。
或许是真的独居太久了，让她的倾诉欲达到了一个临界点，而那些隐秘的、放在她心中无法见光的事，就像决堤时的洪水，倾泻而出。今晚如果不是景如月，可能也会是别人——或许会是酒吧里素不相识的酒友、或许是音乐评论区里偶然邂逅的同经历者、抑或是在社交平台上漫无目的闲逛的陌生人。
就在李炘然努力给自己减轻思想包袱的时候，一只蓝色的耳机递了过来。
音乐是可以是很大众的东西、也可以是很私人的东西；对于李炘然来说，愿意分享自己的音乐品味，已经算是对一段关系最基础的认可了。
她接过耳机，正在放的是一首外文歌，李炘然听不懂，但旋律浪漫而有力量感，于是她问：“这是什么歌？”
景如月解锁了屏幕，只见上面写着“Wie wird man seinen Schatten los?”。（译：人如何逃离自己的阴影）
景如月没有立刻摁灭屏幕，而是把手机放到李昕然的腿上。她介绍道：“这是音乐剧里的歌曲，我很喜欢。”
歌词随着耳机里的唱词而滚动：
Wie wird man seinen Schatten los?
Wie sagt man seinem Schicksal Nein?
Wie kriecht man aus der eignen Haut?
Wie kann man je ein andrer sein?
Wen soll man fragen,
wenn man sich selber nicht versteht?
Wie kann man frei sein,
wenn man seinem eignen Schatten nie entgeht?
……
Vor dem Sterben will ich leben.
（译：你要如何逃离自己的影子？如何反叛命运？又要如何冲破桎梏？如何得到重生？如果你不曾了解过自己，又能向谁寻得答案？如果你不曾摆脱自己的影子，又能如何得到自由？……我要的是全然尽致地活。）
每一个重音都仿佛踩在李炘然的耳膜上，沸腾的热血掩盖掉了寒冷的感觉。
是啊，尽管她遭受过那些不公与折辱，但她依旧在每一个快要放弃的点咬着牙坚持了下去，她已经能和记忆中那个哭泣的女孩和解了；就算刚才触景生情、情难自抑、拼命想回避，那也不能否认，那段经历已经没办法再作为利器伤害她了。
她想，她的生日不该在一场哭泣中草草结束。
于是她主动招呼景如月：“我们换个目的地怎么样？”
“去哪儿？”
“去蹦床馆。”李炘然对司机报了店名，而后转头问景如月，“你去过吗？”
“没有。”景如月答。
“我也没有。”李炘然回想道，“上一次玩蹦床还是在幼儿园。”
李炘然小时候就读的幼儿园有一个半径不过两三米的圆形蹦床，带着网罩，是防止儿童跌落的防护措施；老师顾及玩耍的体验和安全考虑，每次不会让太多小朋友上去，因此想玩是需要排队的。
李炘然向来不善于往前挤，排上的次数并不多，常常是在外围排了半天，只等到了闭园、老师下班的消息，然后装作自己玩过了其他项目，落寞地往园外走。
回想结束，目的地也到了，这些回忆李炘然并没有打算告诉景如月，她始终相信，秘密倾倒得太快就如超载的货车快速卸货，很容易让友情像那辆货车一样翻覆。
半夜十点钟的蹦床店已经接近打烊，顾客基本已经走光了，配合着店里的白色灯光，看起来更冷清了。
不需要排队的蹦床让两个人都来了兴致，李炘然脱掉厚重的棉服，甩掉笨重的雪地靴，跳到了蹦床上。
整个场地空无一人，景如月感叹道：“我们包场耶！”
李炘然没有搭话，她站到了蹦床上。
场中只有她们两人，因此她们可以不受场地限制地在所有蹦床之间来回跳跃。
延时满足对于李炘然来说一样快乐，对其他小孩来说，刺鼻的橡胶味和脚臭味可能就足以代表记忆中蹦床的味道，但对李炘然来说，蹦床可以看作是童年一切得不到之物的代表，它象征着老师手中水果糖的香气、校门口焦香的黄豆子……
两人体重不同，跳起的高度自然也不同，但感受到的失重感和快乐是一样的。
肾上激素的飞速飙升，让李炘然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她望向景如月的方向，却发现景如月也在看她。
两人在空中遥遥相望，眼神交错间，蹦床馆预打烊的铃声如期响起。
景如月咧嘴一笑，她从一个蹦床跳到另一个蹦床上，李炘然在原来的蹦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蹦着，含笑看景如月想做些什么。
景如月在向李炘然靠近，一个蹦床、两个蹦床……她跨过了大半个场地，终于来到李炘然身边。
她在离李炘然最近的蹦床上站定，声音里还带着运动后的喘息：“今天本来给你准备了个惊喜的。”
李炘然的坏情绪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她扬眉笑问：“是什么？”
景如月牵起对方的手，朝场外走去：“出去给你看！”
穿好了外套，景如月将手机递给李炘然：“我和雅君把《逃离清源村》的demo做出来了。”
游戏demo往往是为了让策划展示游戏核心特色、让美工确定美术风格、让程序确认设计重点并寻找技术难点；当然，它最重要的，就算为了向玩家展示游戏的相关概念，吸引目标玩家。
回去的出租上，李炘然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游戏demo，这个demo以李炘然已经成稿的大纲为蓝本，基本具备了一个demo所应该有的东西，无论是玩法还是美工都正在向一个成熟的独立游戏靠近。
“突然觉得有点惭愧了。”李炘然将手机屏幕摁灭，把景如月的手机倒扣在自己的膝盖上。
景如月挑眉：“怎么说？”
“觉得自己的剧情撑不起来，会拉低整个游戏的水平。”
景如月含笑望着李炘然，她双手捧起李炘然的脸，直视着这个在这方面天赋和努力都点满了的女孩，轻声说：“多相信一下自己，实在不相信的话，相信一下我和雅君的审美。你的故事让我们这么多年都忘不了，是有理由的。”
李炘然与景如月对视了一眼，就慌忙把目光垂下，她讷讷答：“我知道了。”
景如月从李炘然手上抽走自己的手机，她再次掏出耳机，递了一只给李炘然。
两个人谁也没再说话，任由月光落满周身。
李炘然偏头看向窗外，忙碌的行人和静止不动的建筑都在飞速后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小锦，我被裁员了。”
她的潜意识似乎要她解释今天情绪崩溃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柳婷，又似乎想用这个消息佐证她并不是什么脆弱的人，但她脑子一片混沌，还没将思绪理出个所以然来，这句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了。
她知道景如月一定会对这个信息有所回应，但她此刻暂时不想听到安慰或是其他的什么，于是接着说：“我谈到了还不错的补偿，一直在想之后应该做点什么。”
“我现在决定了。”李炘然把头转了回来，她看着景如月完美的侧脸，轻声说：“我想给自己放个假。”
景如月也将头转了回来，两人的目光并未交汇，她似乎猜到了对方要说什么，她的声音比李炘然更轻，似乎怕大点声就会打碎这个美梦：“怎么说？”
“把清源村写完我再去找下一份工作。”
成年人的雄心壮志许多时候要屈服于现实，这个决定虽然也算一时兴起，但话说出口后李炘然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后路，她在心中盘算着存款，暗自庆幸自己平时有储蓄的习惯。
景如月毕竟年少些，自然也更纯粹和热血些，她近乎雀跃地欢呼：“那我一定好好给你打下手！”
目的地到了，下车后景如月挽着李炘然的手走在小区内，一颗石子“骨碌碌”从她脚下滚过，她踢了一脚，让石子滚得更远，问：“怎么突然下这个决定？”
耳机里的音乐还在继续，李炘然并没有仔细听内容，她只是觉得有一点幸运，从小时候到现在，她就没过过几个快乐的生日，今年能抓住生日的尾巴做些自己想做的，是很幸运的。
她也瞅准一颗石子，将它一脚踢开，满不在乎地答：“脑子一热吧。”
她拍了拍景如月的肩膀：“年轻人太瞻前顾后就不帅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