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读书声就像一群困在玻璃罐里的苍蝇,嗡嗡嗡的压在耳膜上,搅得人心烦意乱。
姜临一埋着头,用竖起的课本在脸前筑起一道城墙,目光却越过书页边缘,小心地观察在过道间缓慢巡视的女老师。
见老师逐渐靠近,姜临一的嘴巴不得不动起来,加入早读的行列。
视线回到书页上,那些蠕动文字的宛若拥有独立生命的小蝌蚪。她分明一个都不认得,可只要看到,字句的含义便不由分说地凿进脑海,那不是理解,而是一种蛮横的意念植入。
“必须……遵守纪律……”
“知识……就是力量……”
“服从……才能安全……”
荒谬的句子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眼见女老师越来越近,姜临一不敢再分神质疑。
但很快,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喉咙深处爬了上来。
不是干渴,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粗粝的异物感。仿佛有干燥的纸屑卡在喉咙里,随着她每读一个字,每一次声带振动,都刺痒一下。
姜临一强忍着吞咽和咳嗽的冲动,生怕引起女老师的注意。
就在喉咙的刺痒几乎要冲破忍耐极限的瞬间,斜前方,一个男生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早读声为之一滞。
女教师的脚步戛然而止,“读你们的!”她的声音如鞭子抽打在学生的背上,“谁让你们停了?”
读书声立刻重新响起,趁老师转身走向那个男生的空当,姜临一飞快地偏过头,小声清了清喉咙,让她缓解了一下。
另一边,女教师停在了男生课桌旁。她脸上没有波澜,只有镜片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
“老师,我,我想去卫生间。”男生的声音被恐惧拧得变了调,在整齐划一的朗读声里,脆弱得像一根即将绷断的弦。
“早读时光,珍贵如金。”老师的声音平直,“分心,是对知识的亵渎。”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钢笔样式普通,就像批改作业用的。
男生惊恐地瞪大眼,想往后缩,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女老师俯下身,并没有直接触碰学生,只是“咔哒”一声拧开笔帽,对着男生的位置,在空中随意画了一个叉。
男生的身体一僵,明明他还张着嘴,维持着惊恐哀求的表情,整个人却像一张被抽干内容的画皮,一个活生生的人,又变成了一张人形纸片。
老师再次拈起,这次,她甚至懒得夹回教案,而是直接当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随手扔进垃圾桶。
女老师的脚步声在读书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一下一下,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姜临一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一排排低垂的头颅,开始朝她逼近。
而此刻,喉咙里的异物感已不再是细碎的刺痒,倒像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声带上扎根、生长,堵塞了通道。更恐怖的是,一种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周围整齐划一的读书声,不再令人烦闷,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加入我们,融入其中,成为集体的一份子吧!这个念头如温水流过四肢百骸,诱使姜临一抛开一切,尽情呐喊出来。
不对劲!
一股寒意瞬间刺穿迷障,姜临一突然惊醒。这朗读本身,就是一种缓慢而隐蔽的污染!每一次发声,都是在让怪谈侵蚀自己!
必须要对抗怪谈的污染!
老师已经来到了她这一排的过道边缘,姜临一心脏狂跳,迅速将头埋得更低,死死盯着书本,嘴唇做出朗读的口型,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既然朗读会加重污染,那沉默就是生路。
一步,两步,脚步声停了。
一片冰冷的阴影当头罩下,将她连同课桌一同吞噬。
姜临一能感觉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头顶、又滑到脖颈。她维持着口型,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后背却早已渗出冷汗。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在凌迟着她的神经。
终于,那个毫无温度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
“你早读的声音呢?”
完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姜临一就看到那支熟悉的钢笔抬了起来,笔尖朝着眉心点来。
思维戛然而止。
色彩从世界中抽离,万物迅速扁平。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感到身体失去了所有质感与厚度,变得轻飘飘的,意识也被强行压缩进一个二维平面。最后,残存的感知听到一声轻微的“啪嗒”。
那是她变成纸片,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一切再次归于黑暗。
“检测到宿主死亡,死亡回档启动。”
“当前San值:80”
下一秒,姜临一发现自己依旧坐在教室里,身旁还是陆烬,早读声刚刚响起,老师也还没过来。
还好,自己能回档。
她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分析起收集到的情报。上一次死亡的情景在脑中飞速倒带,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检视:
第一个学生,因为没带书,只是怔怔坐着,没参与早读,被老师变成纸片。
第二个学生,因为他要去卫生间,老师的理由也是“早读不用心”“注意力分散”。
而她自己,则是无声对口型,被老师察觉后处决。
三者的共性是什么?老师判决的依据又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既定的剧情再次上演。女老师处理完第一个未带书的学生,就朝她的方向逼近。
姜临一不得不再装模作样地读上几句,刚开口,喉咙里熟悉的异物感再次浮现。跟着早读确实能保住性命,但主动接受污染,无异于饮鸩止渴。
她目光急速扫过教室,其他同学如提线木偶般开合嘴巴,他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声。
声音?
对,是声音!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脑中成型:
这个老师判定你是否参与早读的唯一标准,很可能仅仅是你是否发出了“朗读的声音”!至于内容到底是什么,根本无足轻重,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早读乱乱成一团,老师却没有任何管理的意思。
所以,只要读书就行,无论是课本上的扭曲文字,还是别的什么,根本不重要!
处理完要去卫生间的学生后,女老师朝自己走来了。
没有时间犹豫了!
姜临一猛踹一脚旁边的陆烬,希望他能捕捉到这暗示,再模仿行动。随即她低下头,视线脱离书本,背出故乡的古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古老的音节从她唇齿间流淌而出,喉咙的痒感开始减弱,精神上被同化的不适感,也骤然减轻!
果然有效!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女老师再次停在她面前,姜临一甚至能感到她的目光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全身都绷紧了,努力维持镇定,让背诵不断。
老师会发现吗?会听出内容的异常吗?是否还会重走上次的老路?
终于,阴影从姜临一身上掠过,继续向后排走去。
女老师什么都没说,学生的朗朗读书声让她很满意。
直到老师彻底走远,姜临一才敢轻轻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她成功了,成功地骗过了规则的判定。
当早读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的朗读声戛然而止。所有的学生如同得到特赦令般,立刻停下了动作,有的双眼放空,呆呆地看着窗外,有的则把头埋进臂弯。
怪谈高中的课间,看起来和外面别无二致。
仅仅一节早读,连正式规则都还没见到,怪谈的恶意就已昭然若揭。
姜临一瘫在椅子上,缓了几秒,才用脚尖在桌子下轻轻碰了碰陆烬小腿,“刚刚我们差点也要变成纸片人。”
陆烬点点头,“幸亏你反应快,不然,就算侥幸能过这关,多少也要被污染一些。”
姜临一轻哼一声,傲娇地将头撇过去。
可不是嘛,我都变成一次纸片人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陆烬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带着些许探究,“本来我想浑水摸鱼,混过早读。”
“还好你没那么做!”姜临一猛地坐直身体,转过头看着他,眼里沾了几分后怕,“幸亏你信我,没做其他多余的尝试。”
闻言,陆烬一怔,不知该说什么。
“你信我”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那么理所当然。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和本能一样,自己。
难道真是信任?明明半个月前,他还怀疑过她是人是诡,两个人还闹得各种不愉快。
陆烬脸上闪过不自然,撇过内心思绪,他继续追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样行不通的?”
“我说,是我的‘先知’看到了你试图蒙混,然后老师走过来,‘啪’的一下!”姜临一语气夸张,“你就变成了一张可怜的小纸片人,你信不信?”说着,她将手进课桌抽屉里摸索起来,试图找点其他有用的东西出来。
陆烬没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平静地看着姜临一,他专注的目光反搞得姜临一不自在起来,她耳根有点发热,强撑着瞪回去:“你看我干嘛?”
恰好这时,她在抽屉里摸到一本小册子。
她立刻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到两人中间打开。
手册扉页用标准的宋体印着抬头:
《教室学习守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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