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传来了王秀芬那尖利又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挑衅和幸灾乐祸：“哎呦！婉音！快开门！大队长和支书来了！有事要问你呢！”
“有人说你半夜偷偷摸摸做好东西，还投机倒把！快开门说清楚！”
苏婉音的脸色瞬间白了白，手下意识地攥紧，王秀芬果然还是去告发了！
不过下一秒，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再一想到昨晚就已把那些东西送进了城，苏婉音的心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
投机倒把？
什么投机倒把？
有证据吗？
哪里还有证据？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神色，缓缓打开了院门。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果然站着面色严肃的大队长和支书，旁边是得意洋洋、仿佛抓着了什么天大把柄的王秀芬，再往后，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明显是来看热闹的社民，王奶奶混在人群中，脸上隐藏着担忧。
王秀芬一见门开，立刻抢先尖声道：“大队长，支书，你们快闻闻！这院里是不是有股怪味儿？昨晚上我见有几个陌生男人进了她家，肯定是偷偷摸摸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指不定就是在搞投机倒把！”
好家伙！这话说的，要说她没认出来那是丁翠兰和苏继业那就见鬼了！
不敢攀扯他俩就话里话外影射她作风不正！
大队长苏国福心知肚明，倒是没有出声，目着一张脸，支书姓李，年纪稍长，戴着眼镜，看起来更斯文些，这是刚从上面派下来的，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苏婉音主要担心他会为了政绩断糊涂官司。
两人都没立刻说话，目光越过苏婉音，扫向院内。
院子里干干净净，柴火堆码得整齐，晾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角落里的菜畦有些稀疏的绿色，一切都显得寻常甚至有些贫寒。
空气中，似乎是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奇怪的油味和酱味，但很淡，被晨风吹着，几乎难以捕捉，更像是谁家做饭留下的寻常烟火气。
苏婉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惊扰的怯意，她先礼貌地喊了声：“大队长，李支书。”
然后才看向王秀芬，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委屈和不解：“婶子，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我昨晚早早就睡了，哪来的什么陌生人，不就是要回了我爹妈的抚恤金嘛？何必说我见了什么陌生人？”
“至于味道……谁家早上不做饭啊？我家穷，买不起好油，偶尔有点油渣味儿，也算改善伙食了，怎么就成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表情无辜又可怜，把矛头指向了王秀芬因为私人恩怨污蔑她，他们两家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事。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就是，秀芬你也太能扯了……”
王秀芬被噎了一下，眼看大队长和支书脸色似乎有些松动，顿时急了，指着院里声音拔得更高：“你胡说！我明明闻着又像油哈喇味又像酱味的！肯定不是寻常做饭！你敢不敢让大队长进去看看？你肯定把东西藏起来了！”
胡说八道！
她就没在家里做过菌酱，哪来的油哈喇子味儿？
估计是看到了她去买油脚子胡乱猜测的。
至于那罐子油脚子，她就带了一小罐放家里，剩下的全在宋家呢！
苏婉音心里冷笑，面上却显得更委屈了，甚至眼圈都有些发红：“婶子，我知道您一直看不惯我们姐弟俩占着这老房子。可您也不能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人啊！”
“我家就这么大点地方，有什么能藏的啊？大队长，支书，你们要是不信，就进来看看吧，也还我们姐弟一个清白。”
她说着，侧身让开了门口，一副坦坦荡荡、任人查看的模样。
她越是这样，王秀芬越是怀疑她心里有鬼，叫嚷得更凶：“对！搜！肯定藏屋里了！”
大队长苏国福和李支书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支书推了推眼镜，开口了，声音比较平和：“苏家丫头，我们不是来搜家的，只是有人反映了情况，我们过来了解一下。”
“你说你没做别的事，那最好不过。”
苏国福也装作什么也不知情的模样沉声道：“现在政策是鼓励发展生产，改善生活，但投机倒把是坚决不允许的，你真要做了什么，现在说出来，还能从宽处理。”
苏婉音抬起头，眼神清澈却坚定：“大队长，支书，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和弟弟就靠父母那点抚恤金和我自己挣工分过活，偶尔挖点山货换点盐巴针线，这不算犯错吧？您二位要是不信，尽管查。”
“只是，这搜家的话传出去，我们姐弟俩以后在村里还怎么做人？”
她这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又点出了王秀芬此举的恶毒后果。
李支书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本来就不太信王秀芬的话，这妇人平时就爱搬弄是非。
如今看着苏婉音这坦荡又可怜的样子，再看看她家这清贫的景象，心里更偏向了几分。
真要兴师动众搜一个孤女的家，搜不出什么来，影响太坏。
苏国福比他还相信搜不出来什么东西，要知道王秀芬一大早找上大队部的时候也是把他狠狠吓了一跳，但是随之而来的自家老婆子又给他吃了一剂安心丸，东西都进城了，还有啥风险？
只是碍于李支书也在，他不好做得太过明显，走了这一趟。
他看向王秀芬：“秀芬同志，你说她搞投机倒把，除了闻到点味道，还有什么证据吗？看到她买卖东西了？还是抓到现成了？”
王秀芬顿时卡壳了，她哪有什么实质证据，支吾道：“我……我是没抓到现成，但她肯定做了！不然她哪来的钱给小宝买新毛衣？还经常关起门来不知道鼓捣啥！昨天我还看见她鬼鬼祟祟从公社弄回来一罐子油！”
“婶子！”
苏婉音立刻接口，声音带着被冤枉的哽咽，“那毛衣是我用挖的山货跟人换的毛线，一针一线自己织的，您要是喜欢，我也可以教您！”
“去公社那是王奶奶心善，看我日子难，带我去榨油坊想问问有没有便宜的油渣饼子，好歹有点儿油味儿，结果人家没有，怎么到了您嘴里，就都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了？”
她巧妙地将“油脚子”偷换成了“油渣饼子”，听起来合情合理得多，村里养鸡养牲畜的人家谁不去榨油坊淘换点儿油渣饼子？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几声低笑，显然觉得王秀芬太过分。
有人小声说：“秀芬，没证据就别乱说，欺负人家没爹妈的孩子算啥本事……”
王秀芬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李支书见状，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他严肃地对王秀芬说：“秀芬同志，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举报！要注意团结同志！”
他又转向苏婉音，语气缓和了些，“苏婉音，你们姐弟俩不容易，好好过日子。”
“有什么困难，可以跟队里反映，别走歪路。”
“谢谢大队长，谢谢支书。”苏婉音低下头，声音带着感激，“我们一定老老实实过日子，不给队里添麻烦。”
苏国福也点点头：“行了，一场误会，都散了吧，该上工的上工去！”
人群渐渐散去，不少人离开前还鄙夷地看了王秀芬一眼。
王秀芬站在那里，气得几乎咬碎后槽牙，狠狠瞪了苏婉音一眼，才灰溜溜地走了。
院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暂时隔绝了危险。
苏婉音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直到此刻，那强撑着的镇定才彻底卸下，露出底下疲惫不堪的真实。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细细密密地渗上来，让她指尖发凉。
方才与王秀芬和干部的对峙，看似她占了上风，实则凶险万分。
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一点差错，或者苏继业昨晚没回来，或者没有宋潮生，没有村里人对宋家的忌讳，后果不堪设想。
小宝怯生生地凑过来，小手抱住她的胳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后怕：“姐……他们走了吗？他们会不会再来？”
苏婉音深吸一口气，将弟弟搂进怀里，用力地抱了抱，感受着那小小身子里传来的依赖和温暖。
她不能垮，至少不能在弟弟面前垮掉。
“走了，没事了。”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努力放得平稳，“姐姐没做坏事，他们查不出什么，小宝别怕。”
剩下的就是等着她辛苦换来的好东西了。
一整天下来，她表现得与其他社民一样，领着小宝先去山上给队里的猪割了猪草，再继续开荒屋后的那片自留地，从村里一些人家借来了香菜、葱和蒜苗，还有韭菜！
这可都是能割一茬又一茬的懂事小菜！
而且也方便了以后她想做吃食生意。
也是最近王秀芬闹得这几场，让村里人愈发心疼她和小宝，这才肯给这些菜，不然在这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她想要这些还得拿东西换呢。
她确实带着东西上门的，奈何人家说啥也不收，硬塞还生气。
被轮番拒绝的苏婉音没法，只得想着日后做了好吃的每家分一分，尝尝她的手艺。
时间就在这寻常的忙碌中一点一点流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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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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