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头西斜,黄昏降临,村里炊烟四起,人声渐息。
当夜幕完全笼罩下来,院门外终于再次响起了熟悉的、刻意放轻的叩门声。
苏婉音的心猛地提起,屏息走到门后,低声问:“谁?”
“婉音,是我。”
是丁翠兰的声音!
苏婉音立刻打开门。
丁翠兰闪身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和一丝如释重负。
她反手关上门,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沉甸甸的旧布包,塞到苏婉音手里。
“丫头,拿着!成了!都办妥了!”丁翠兰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继业把酱送过去了,那边后勤科长验了货,满意得很,这是给你的,你点点?”
“对了,听说王秀芬又来闹了?没吓着你吧?”
苏婉音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儿,我都习惯了。”
接过那布包,入手的分量让她手臂猛地一沉,她几乎是踉跄着把它放到屋里炕桌上,手指微微发抖地解开系扣。
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布包里的东西露出了真容,不再是零散的毛票,而是好几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崭新挺括,散发着油墨的特殊气息。
旁边还有一小叠各种面值的粮票、油票、布票,甚至还有几张罕见的工业券和糖票!
苏婉音呼吸一滞,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想过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多!
这么多现金!还有这些宝贵的票证!
她拿起一沓钱,手指拂过那光滑的纸面,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厚度和重量。
十元一张,这一沓就是一百块!
这里足足有……她飞快地数了一下,五沓!整整五百块现金!
再加上那些票证……
其总价值远远超出了她最乐观的估计!
这笔钱,在这个一斤肉才七八毛钱的年代,一笔巨款!
估摸着很多双职工家庭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
怪不得总有人乐意铤而走险做生意呢,起家确实是快哈。
“怎么……这么多?”苏婉音的声音都有些发飘,难以置信地看向丁翠兰,不会他们没从中抽成吧?
丁翠兰笑得见牙不见眼,压低声音:“继业说了,那科长特别满意你的酱,说比副食品商店卖的味道好多了!而且你给的量足,罐子也实在。”
“他按之前说好的价结的,一分没少,还多给了几张票,说以后要是还有,优先考虑他们厂!”
“而且呐,这还是咱们按之前说好的抽成之后的!”
苏婉音捧着这沉甸甸的布包,感觉像做梦一样。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但真正落在实处还是让她有些激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真的做到了!
这不再是小打小闹的以物易物,而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桶金!
“大伯娘……谢谢您!谢谢四哥!”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最朴素的感谢。
没有大队长一家的帮助,她绝不可能成功。
“谢啥!是你丫头自己有本事!”丁翠兰拍拍她的手,真心为她高兴,“这钱拿好了,藏严实点,以后日子就好过多了!你啊,要对自己好点儿,你看你身子都亏成啥样了!”
“这个月还没来好事吧?”
她压低了声音问,苏婉音迟疑地点点头,说来也奇怪,这段时间她也补了不少营养,但就是没来月信。
她还想着开年再不来就上县里医院看看呢。
丁翠兰一脸我猜就是这样的表情,塞给她一小袋红糖,“现在手头宽裕了,平日里就给自己煮个红糖鸡蛋啥的,女孩子不来好事咋说人家呢?”
苏婉音推脱不了,只得听话地点点头,“我省得了大伯娘。”
“诶好孩子。”
送走丁翠兰后,她仔细地将钱和票证清点好,分门别类,然后用油纸层层包裹,再塞进那个之前藏钱的小瓦罐里。
小小的瓦罐几乎被塞满,沉得抱起来都费劲。
但她抱着这沉甸甸的罐子,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有了这些钱和票,她再也不用为下一顿饭发愁,可以给小宝买新衣服、买更多的书和本子,可以底气十足地应对像王秀芬那样的刁难,甚至可以规划更远的未来。
“姐,我们有钱了吗?”小宝一直安静地在旁边看着,此刻才小声地问,眼睛亮晶晶的。
苏婉音将瓦罐藏回最隐蔽的角落,转身抱起弟弟,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真正轻松而灿烂的笑容:“嗯!有钱了!以后姐姐给我们小宝买肉吃,买新衣服穿,送小宝去上学!”
“真的吗?”小宝惊喜地欢呼起来,搂住姐姐的脖子,“姐你最厉害了!”
油灯摇曳,将姐弟俩相拥的身影投在土墙上,温暖而充满希望。
苏婉音知道,这只是开始。
只是有了这第一桶金,她有了更多的底气、更多的选择,去面对前方的风雨,去织就更好、更稳固的生活。
夜色深沉,但小屋里,却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暖意和生机。
沉甸甸的瓦罐藏回了墙洞最深处,油灯的光芒似乎都变得比往常更亮堂、更温暖。
危机解除,第一桶金落袋为安,巨大的喜悦和松弛感过后,一种更为踏实、更为细致的规划**在苏婉音心中升起。
钱不能只是藏着,得让它变成更好的生活,变成抵御风险的屏障,甚至变成下蛋的母鸡。
“小宝,”苏婉音拉过弟弟,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明天姐带你去公社供销社,咱们买东西去!”
“真的?”小宝的眼睛瞬间像落入了星星,亮得惊人。
去供销社,对于村里的孩子来说,不亚于一次盛大的节日。
“嗯!真的!”苏婉音用力点头,“咱们买白面,买肉,买糖,再给我们小宝买双新棉鞋,买顶新帽子!”
她掰着手指头数着,每说一样,小宝就欢呼一声,小脸兴奋得通红,在炕上高兴地直打滚。
穷苦日子过久了,仅仅是想象一下这些物品,就足以让孩子幸福得晕头转向。
这一夜,姐弟俩都睡得格外香甜踏实。
苏婉音梦里不再是提心吊胆的御膳房或是突然被抓走游街,而是满满当当的粮缸和弟弟穿着新衣的笑脸。
第二天一早,苏婉音仔细地数出一些钱和票证,用布包好揣进内兜。
她和小宝都换上了虽然旧但干净整洁的衣服,锁好门,迎着晨光,心情雀跃地朝公社走去。
一路上,小宝像只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问题不断。
“姐,真能买肉吗?肥肉多吗?”
“姐,我能要那种带玻璃纸的水果糖吗?就一块!”
“姐,新棉鞋是啥样的?底子厚吗?”
苏婉音一一笑着应答,心里又酸又软。
普通孩子习以为常的东西,对小宝来说却是珍贵的梦想。
到了供销社,那琳琅满目的商品和特有的混合着红糖、煤油、布匹、肥皂等这些的气味,让小宝看直了眼,紧紧抓着姐姐的手,又是兴奋又是怯生。
苏婉音目标明确,直接走向粮油柜台。
“同志,麻烦您,称五斤富强粉。”她递上钱和粮票。
售货员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年头舍得一次买五斤细粮的可不多见。
但她也没多说,利落地称面、收钱票。
沉甸甸的面粉袋入手,苏婉音心里盘算着,终于能蒸上雪白的馒头、包出香喷喷的饺子了!
接着,她又去了副食品柜台。
今天运气不错,居然还剩有五花肉!
“同志,要一斤五花肉,肥瘦相间点的。”她指着那块肉。
割肉、上秤、用草绳系好。
看着那一条粉白相间、油光诱人的肉,小宝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她还买了一小包珍贵的白糖,一小罐酱油,甚至奢侈地买了一小块肥皂和一瓶雪花膏,冬天快到了,手容易皴裂,得提前防护。
最后,她拉着小宝走到鞋帽柜台。
给小宝挑了一双底子厚实、里面絮着新棉花的解放鞋,又买了一顶深蓝色的雷锋帽。
小宝试穿的时候,小脚丫在新鞋里小心翼翼地动着,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欢喜。
采购完毕,苏婉音的篮子变得沉甸甸的,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遇到相熟的村民,看到她篮子里露出的白面袋和肉,都投来惊讶和羡慕的目光。
“苏家丫头,这是发达了?买这么多好东西?”
苏婉音早想好了说辞,笑着叹气:“唉,哪啊!这不是快到了冬天,家里没厚衣裳,就用了点儿那抚恤金,顺带着再买点儿肉给小宝补一补,平日里我们哪吃得起这个。”
谁都知道王秀芬把抚恤金还给他们了,快到冬天了拿出来应急也合情合理,避免了不必要的猜疑,又防止别人老惦记他们那点儿钱。
反正问就是吃进肚子里去了,穿在身上了。
那人将信将疑,但看着苏婉音坦荡的样子和小宝穿着新鞋戴着新帽的欢喜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眼神里的羡慕藏不住。
回到家里,苏婉音将东西归置好。
看着柜子里新增的白面、肉、糖,她心里那份安全感又增加了几分。
但苏婉音没有停下。
下午,她又独自出去了一趟,这次去的是更偏远的村子。
她用相对便宜的价格,从一个老农手里换回了一大筐品相不错的萝卜和白菜,又跟另一家预定了开春后的小鸡崽。
冬天蔬菜匮乏,萝卜白菜耐储存,是过冬的保障。
养鸡则可以持续提供鸡蛋,甚至以后还能吃肉,可惜现在还没有开放,一家只能养一两只鸡。
她还特意绕道去了一趟王奶奶家,送去了几斤白面和一小条肉,真诚感谢他们一家的帮助。
王奶奶推辞不过,收下了,对苏婉音这份知恩图报的心意更是高看一眼。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晚。
苏家的灶房里,飘出了久违的、浓郁的肉香。
苏婉音用新买的白面和肉,加上萝卜,包了一大锅皮薄馅大的猪肉萝卜馅饺子。
饺子出锅,白胖胖、热腾腾,蘸着醋和一点点新买的酱油,咬一口,满嘴流油,肉香四溢。
小宝吃得头都抬不起来,小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姐……太好吃了!像过年一样!”
同样吃得抬不起头的还有宋潮生,原本他是不愿意下来吃的,白天发生的事他也知道个大概,害怕她二婶杀个回马枪,到时候就算有嘴都说不清了,但耐不住婉音三催四请,他本就馋这一口,乐呵呵地避开人从后门进来了。
“唔、太好吃了!”
他边吃边竖起大拇指,眼睛里满是赞许。
苏婉音同样面前摆着一大盘饺子,看着两人对她手艺的赞同,感觉自己的手艺好像更上一层楼了,碗里的饺子都更好吃了!
在他们这边,饺子一般都是在大年夜或者重要时点才会做的,一碗饺子承载的是一家人的感情纽带,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遇着难事只要看到饺子就会想起自己身后还有家人支撑了,就仿佛什么也不会怕了。
苏婉音看着两人满足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她添置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生活的底气,是抵御寒冬的砖瓦,是走向更好未来的基石。
这个家,正在她一点一滴的努力下,添砖加瓦,变得越来越坚固,越来越温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