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清晨。
苏婉音是被窗外高亢激昂的广播声吵醒的。
“……全会决定,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应该从一九七九年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公社的喇叭每天准时在早晨六点响起,声音穿过薄雾与晨曦,钻进村里每一户的窗棂。
往常苏婉音总是翻个身继续睡,但今天广播里的内容让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姐,吵。”身旁的小宝嘟囔着,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
苏婉音轻轻拍着弟弟的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广播里每一个字。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这些词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来了,终于来了。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小宝,快起床,姐姐今天给你做糖油饼吃。”苏婉音利落地起身穿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糖油饼?”小宝一骨碌爬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真的吗?”
自从年前姐姐烧退后不傻了,做的饭一天比一天好吃,但糖和油都是金贵东西,即使是现在,他们平日里都舍不得多吃。
“真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值得庆祝。”苏婉音笑着揉了揉弟弟毛茸茸的脑袋。
经过小半年的精心喂养,小宝脸上总算有了点肉,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瘦得吓人。
灶房里,苏婉音熟练地和面。
细白的面粉掺上少许玉米面,加水揉成光滑的面团。
伺候暴君时,她练就了一手揉面的好功夫,面团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揉、搓、摔、打,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
“姐,你揉面好像跳舞。”小宝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看呆了。
苏婉音笑了,有时候想想也不知道那场穿越是福还是祸,虽然每天提心吊胆的,但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现在才能在这个时代好好活下去。
“好了,让它醒一会儿。”苏婉音盖上湿布,开始调糖馅。有限的白糖掺上炒香的花生碎,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小宝吸着鼻子,眼巴巴地看着。
锅里的油烧热,苏婉音揪下一小块面团,包上糖馅,压扁后滑入油锅。
“刺啦”一声,面饼在热油中迅速膨胀,表面泛起金黄泡泡,甜香混着油香弥漫整个灶房。
小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喉结上下滚动。
第一个糖油饼出锅,苏婉音吹了吹,递给弟弟:“小心烫。”
小宝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烫得直哈气也不舍得吐出来,眼睛幸福地眯成两条缝:“姐,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苏婉音看着弟弟满足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
她继续炸着饼,思绪却飘远了。
她和宋潮生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但现在政策实实在在放开了,又发现自己竟有些踟躇。
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婉音!婉音在家吗?”院外传来喊声。
苏婉音擦擦手走出去,见是丁翠兰挎着个篮子站在篱笆外。
“大伯娘,早啊。”苏婉音笑着打招呼。
这一年来,丁翠兰一家可没少帮衬他们姐弟。
“哎呦,做什么呢这么香?我在院外就闻见了。”丁翠兰吸着鼻子,眼睛往灶房方向瞟。
“做了几个糖油饼,大伯娘来得正好,尝一个。”苏婉音回屋拿了个刚出锅的饼递过去。
丁翠兰推辞了几下,最终还是接过来,小心地咬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这饼子做的,外酥里嫩,甜而不腻,比县里国营饭店的还好吃!婉音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小宝在一旁与有荣焉地挺起小胸脯:“我姐做的饭最好吃!”
丁翠兰三两口吃完饼,压低声音道:“婉音啊,刚才广播听见没?说要搞经济建设了,这意思是......”
苏婉音心中一动,知道她也有那方面的想法,面上却不显:“政策的事,咱们老百姓哪说得准。”
“我听说啊,”丁翠兰声音更低了,“隔壁村有人偷偷摸摸卖炒瓜子,公社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以前管得严了。”
苏婉音早有预感,过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后,现在倒是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丁翠兰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有些想法的,她也稍微透出点儿口风来:“是吗?其实咱们村里也能做不是?几个村都挨着咱,只要日子好过了,谁家还能不舍得那几个钱?”
发展共同富裕,必须先富带动后富,一个人发财不如大家一起发,到时候若是真像宋潮生说的那样发展成集市了,自己也会更受益。
毕竟,手艺是谁也学不去的。
送走丁翠兰,苏婉音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
春风拂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改革开放的春风,终于吹到了这个偏远的山村。
“姐,你想啥呢?”小宝扯扯她的衣角。
苏婉音低头,看着弟弟仰起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明亮有神。
“小宝,想不想天天吃糖油饼?”
小宝用力点头:“想!”
“那姐姐就要更努力才行。”苏婉音揉揉弟弟的脑袋,心中已有了计划。
春风穿过院落,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苏婉音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希望的味道。
下晌宋潮生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婉音!婉音你听见了吗!咱们终于可以开始做了!”
屋外路过的王秀芬听见这话,眼珠子一转,做?
随后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没娘养的**!青天白日里就和男人搅在一起!
伤风败俗!
脚下一转,又去了赵寡妇家里闲话家常。
苏家。
苏婉音的情绪也被宋潮生带动了起来,重重点头,“嗯!不过这第一步咱们是不是得去办个营业执照啊?”
营业执照?
宋潮生一愣,“还要办什么、什么照?”
哦豁,苏婉音在现代是个三好市民,逛夜市都会看一眼摊主的营业执照,“开店先□□,经营要合法”的理念早已刻骨,忘了现在这会儿哪还讲究那些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开放伊始,他们这种没后台没钱没权的三无人员还是老老实实取得合法执证吧,别刚开始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也不耽搁,宋潮生闻言不多说什么,快速收拾好碗筷,准备先跟着苏婉音上城里办那什么证去。
院子里,苏婉音对着水缸平静的水面整理起自己的仪容。
水面倒映出一张略显苍白但清秀的脸。
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尚未完全长开,但已能看出美人胚子,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完全不像村里人传言中“傻姑娘”的模样。
一旁的宋潮生见了,心中暗忖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得去买面镜子。
苏婉音扎好两条麻花辫,换上那件嫩黄色的确良衬衫,下身着黑色长裤,整个人显得精神又干净利落。
“小宝,姐姐要去公社一趟,你在家看门,好不好?”她蹲下身,平视着弟弟的眼睛。
小宝紧张地抓住她的衣角:“姐,你去公社干啥?那些人会不会又欺负你?”
苏婉音心里一酸。
原主之所以会没命,就是因为去年被公社几个二流子欺负,吓得发高烧,就那么没了。
小宝虽然年纪小,却记得清清楚楚。
“放心,姐姐现在不一样了。”苏婉音摸摸弟弟的头,“我是去公社办正事,问政策,而且还有宋哥哥在呢,不怕他们。”
宋潮生也在一旁搭腔,“对,我会保护好你姐的,放心啊小宝。”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还是不放心:“那你要早点回来。”
“好,姐姐回来给你带好吃的。”苏婉音承诺道。
走出院门,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苏婉音深吸一口气,沿着村路向公社走去。
槐花村到公社大约三里路,沿途是刚插秧的稻田,绿油油一片。
几个村民在地里干活,看见苏婉音独自往公社方向去,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婉音,去哪啊?”有人高声问。
“去公社办点事。”苏婉音礼貌回应,不多解释。
她能感觉到背后的议论声。
估计王秀芬又在外面说什么了吧……
走到公社大院门口,苏婉音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排红砖平房,门前挂着“红旗人民公社革命委员会”的白底黑字牌子。
对于这个年代的农村人来说,这里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苏婉音的手心微微出汗,还是第一次直面这个时代的权力机构呢,有些紧张。
身后传来宋潮生安慰肯定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后,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进公社大院。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办公室的门都关着。
她正踌躇该去哪间办公室询问,最里面一扇门开了,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干部,穿着中山装,胸前别着钢笔,手里拿着文件袋。
“同志,你找谁?”青年干部看见她,愣了一下问道。
苏婉音稳住心神,上前一步:“您好,我想问问个体经营的事。”
青年干部皱起眉头:“什么个体经营?你是哪个村的?来公社有什么事?”
一连串问题抛过来,苏婉音不慌不忙地回答:“我是槐花村的苏婉音,刚才听广播说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我想问问能不能办个执照,摆个小吃摊。”
青年干部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怀疑:“摆摊?你这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啊!小同志,这种思想要不得!”
苏婉音心里一沉,但面上依然保持微笑:“广播里不是说要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吗?我看报纸上也提到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青年干部被她的话噎住了,显然没想到一个农村姑娘能说出这番道理。
他推了推眼镜,语气缓和了些:“政策是政策,但具体怎么办,我们还在学习文件中,你说的这个,目前没有先例啊。”
就在这时,旁边办公室的门开了,一位四十多岁、干部模样的人探出头来:“小张,什么事这么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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