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南市知青办没有给他们安排宿舍，安词很快确认自己下乡地址是乐江大队，然后跟着吴永亮和陈卫红再次上了三轮车去往汽车站，没有那两个后来知青的身影，想来跟他们不是一个地方。
她记得江秦亿说过，要去乐江大队需要坐大巴到县里，然后再坐拖拉机或者牛车到镇上。
这跟安词记忆里的完全不同，不过现在毕竟是很多很多年前，不同也是正常的。
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县里汽车站内的广播以及吆喝声对吴永亮和陈卫红来说完全就是鸟语，根本听不懂。
此时吴永亮心里百感交集，他们特意选了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聚集地，这样一来别人打探消息就会有语言上的障碍，但他们在这里生活也会遇到语言障碍。
县里还好，村子里可能没几个人会说普通话，到那个时候就更难了。
安词走了两步发现他们没跟上，停下，转身：“不走吗？”
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陈卫红：“啊？”
安词指着不远处：“ 去乐江大队的知青上车。”
吴永亮眸光一凝，安词听得懂那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
陈卫红没想那么多，仔细听：“还真是！”
虽然差别有点大，但因为知晓了答案，反推过去确实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
她跟上去，吴永亮提着行李落后她两步。
安词托着麻袋走到拖拉机前：“叔，我们是去乐江大队的知青。”
站在车门前的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安词一眼，又看向她身后的两人，用有口音的普通话说：“上车吧。还要等一些人，半个小时后出发。”
“好嘞，谢谢叔。”她乐滋滋地往拖拉机后斗走去，踩上放下来供人走路的铁皮，吭哧吭哧地把麻袋往上拖。
吴永亮三步并两步：“我帮你。”
手接触到麻袋之后微顿，虽然有点重量，但还是意料之外的轻。
安词很不客气：“那谢谢了，在车上没休息好，整个人都要散了。”
吴永亮面不改色的提着麻袋上去：“举手之劳。”
车斗里有两排条凳，车壁还挂着一条条绳子做的拉环。
现在上边没有人，安词选了最里边的位置，也把自己的麻袋放好。
吴永亮先是把他和陈卫红的行李搬上车，然后再拉陈卫红上车，他们选择坐在安词身边。
喝够水的安词盖好水壶，收好，拉着最里边的拉环，手贴在车壁上，脑袋搭了过去，闭上眼睛休息。
吵吵嚷嚷的候车厅好似被隔绝在外，那个刚刚喊知青上车的大叔也已经换了词，一连串要路过的地名从他嘴里报出，熟悉的词和口音让闭着眼睛的安词勾起嘴角，在这没有棚的拖拉机上竟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最放松的时刻。
陆陆续续有人上车，吴永亮和陈卫红因为完全陌生的语言紧张。吴永亮警惕着，呼吸都有了不一样的频率。
陈卫红怕，伸手抱住吴永亮的手臂，她甚至不敢抬头。
吴永亮拍了拍她手背，低声安慰她：“没事。”
人越来越多，不仅仅是人，还有货物，甚至还有活的鸡鸭鹅。
如果不是车斗不够大，运送起来不方便，其他活物牲畜可能都会放上来。
负责乐江大队活禽采购的女人看向缩在角落里的三人，那个男的可英俊了，穿的衣服虽然皱了一些，但料子可不一般。抱着男人手臂的女人衣服更不用说，款式看起来真不是他们这些小地方能买到的。
至于最角落的那个女人，脸颊白皙，手也很白，衣服上有补丁，不过因为比另外两人放松气度就大有不同。
她是知道乐江大队要接待三个知青的，于是跟人换了位置：“你们三个是要到乐江大队的知青吧？”
不算太标准的普通话，但没有夹方言，很容易听得懂。
吴永亮警惕地看着女人，没应声。
女人一看他的反应乐了：“别害怕别害怕，我是乐江大队的采购魏敏君，我听大队长说今天会到三个知青，刚刚问开车的阿刚，他说已经上车了，看这车里也就你们最符合。”
安词睁开眼，伸手越过陈卫红：“魏同志你好，我是来自宝市的知青安词。今后劳烦你们多多照顾。”
“你好你好，安知青一看就是个好的。”魏敏君先是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伸手握住安词的手。
很软，虽然有茧子，但跟她们这些干农活的真不一样。
安词笑着：“能被眼光好的魏同志认可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有很多东西不懂，到那个时候魏同志可不要嫌我麻烦。”
“不会不会，随便问，来到我们这里下乡的人我们都会教。也不要害怕，干活就是那么些事，习惯就好。”
嫌隔着人聊起来麻烦，魏敏君想要跟陈卫红换位置，最后是看出陈卫红不怎么情愿的安词选择跟吴永亮换位置。
换了位置后安词立马执行自己的计划：“刚刚我听到开车的阿叔说的话跟普通话不太一样，我也听知青办的同事说下乡后需要进语言扫盲班。魏同志，我这个人学习不怎么灵光，想着先跟你学一学。”
魏敏君一拍大腿：“当然可以！别的不说，我们壮语我是可以教的。而且我不是说大话，扫盲班我也教过。”
安词脸上堆着笑：“那就麻烦魏同志了。”
于是，在魏敏君一个词一个词的教导声中，最后学习的不仅仅是安词，吴永亮和陈卫红也加入。
与火车上完全不同，‘放不开’的变成了他们，安词倒是跟魏敏君聊得很开。那不标准的壮语慢慢标准化，根本没有‘学习不怎么灵光’的模样。
中途安词他们还得到魏敏君的馍馍投喂，一边吃一边看魏敏君给那些鸡鸭鹅喂水。
吴永亮时不时打量安词，只觉得这个人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可疑。
安词无意间发现吴永亮的视线，虽然疑惑却不在意。
虽说他们同在乐江大队下乡，但他们以前可不认识，不会被发觉自己不是原本的安词这件事。
至于壮语学得快？就不能真的是她觉得快吗？
反正她学得快村民们会很开心，吴永亮没证据，也拿她没办法。
只是他们的学习没有持续到知青点，路程过半，进入大山深处，山路不那么好走了。
哪怕开车的阿叔对路很熟，车上其他人对左摆右摆司空见惯，甚至安词也早有准备，但依旧被甩得难受。
现在可不是道路平整的油柏路，从县城到镇上全都是开垦出来的山路石路还有泥路，坑坑洼洼，七拐八拐，一边峭壁一边悬崖，因为视觉受到阻碍更让人心里无法七上八下。
好在不管是安词还是陈卫红都忍住了，没在车上吐出来。
吴永亮比他们好一点，但脸也青了，很是难看。
到达镇上已经是下午，太阳已经西下。
其他村民在半道上已经陆陆续续下车，只剩下因为山路十八弯一看就知道状态不对的三知青，最后拖拉机直接把他们拉到知青点。
他们三下车的时候脚都是虚的，头重脚轻，险险栽倒。
而下车后安词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的地里吐了起来。
安词不晕车，但油味大，难闻，并且这一路左拐右拐，哪怕是她也忍不住。
吐着吐着舒服了一些，安词刚想‘表扬’吴永亮和陈卫红竟然忍下来了，却发现他们在原地就吐了起来。
嗯，这么看来还是她更能忍一些。
开车的阿叔乐呵呵地看着：“没事，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还在吐的吴永亮举手，忍了一会发言：“我们要采买日用品是不是也要坐车走山路？”
阿叔摇头：“这倒不用。”他指了一个方向，“你们过来的时候可能没注意，乐江大队距离镇上很近，走路慢的半个小时，快的十来二十分钟，不需要坐车。”
听到这个好消息，陈卫红都觉得好受许多。
“阿刚叔，是新来的知青到了吗？”
是个男声，陌生的男声，但吴永亮和陈卫红却是忍不住看过去，因为这个普通话太标准，没有任何口音！
这对一路听着学着方言的知青组三人来说可是福音。
他们忍不住看过去，是个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的男人。
很黑，很瘦，看起来跟知青好像没多大关系，已经完全被‘同化’。
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冯建设冲他们笑了笑，上前对开拖拉机的阿刚叔道谢。
阿刚叔摆摆手：“没事，这是我的工作。”说到工作这个词的时候阿刚叔很是自豪。
他又问冯建设：“冯知青，大队长呢？我还得跟他汇报任务呢。”
得把知青三人安全交到大队长手中才算圆满完成任务。
冯建设的表情不怎么好：“树林那边翻地的人起了点冲突，大队长去处理了。大队长知道今天要来知青，所以让我在这里等着。”
“又起冲突了啊。”阿刚叔感叹了一句，然后也没在意：“人我就交给你了，还有事，先去忙了。”
冯建设连忙说：“阿刚叔先进来喝口水。”
阿刚叔摆手：“不用不用，先走了。”
说完拿着摇棍启动拖拉机，之后潇洒离开。
知青点四人三蹲一站，目送车子‘突突突’地离开。
直到拖拉机完全出了视线，安词三人看向那位老知青，陈卫红的脸刷一下红了：“对不起，我们会清理的！”
冯建设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没事，随便用土埋一埋，阿刚叔是特意拉你们到这个位置，好清理。”
好家伙，看来下车后就跑来吐已经是知青的‘传统’。
安词感叹山路十八弯可真不是说说，一过一个不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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