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陈堇芳次日一早,派了绿儿来,说她的院子里缺个打扫的丫鬟,借用凤娇几天。
凤娇原先本不肯,但沈心柔给她讲明了二姨太要让她走后,凤娇勉强同意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陈府按照惯例,要在一起吃个团圆饭。
陈老爷在饭桌上宣布了一条消息,年后他要娶小妾。
话音刚落,二姨太蹭地站起来,说道:“我不同意。”
陈老爷的脸顿时黑了起来,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看着二姨太冷冷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二姨太看着他,半晌没说话,不多时,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抹着泪转身走了。
二姨太走后,陈老爷瞥了一眼陈堇芳和陈淮之,对他们两个说:“你们呢?有没有想法。”
陈淮之自然是说没有,他一个养子能有什么话语权。
陈堇芳刚才一直在默默吃东西,闻言,抬起眼看着陈老爷子,眼神冰冷:“我能有意见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陈老爷顿时火大。
“你希望我什么态度?”陈堇芳拿了块饼,夹着烤鸭,吃进嘴里飞快嚼着。
陈老爷子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陈堇芳吃完那块烤鸭,直接起身走了。
饭桌上只剩陈淮之和沈心柔,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碗具轻轻碰撞的声音。
沈心柔觉得很不自在,只能默默低着头,一直吃,也不敢夹其他菜,只盯着眼前的一盘清蒸鲈鱼。
突然碗里多了块红烧肉,她看去,陈淮之已收回筷子,去夹别的菜了。
陈老爷子见此,冷冷地看了眼沈心柔,眼神锐利,又对陈淮之说:“淮之,年后就是你和杜小姐成亲的日子,哪天把彩礼名录列出来。杜家今时不同往日了,彩礼嘛就在原先商订的基础上,折半。”
沈心柔下意识地看向陈淮之,他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拿了纸巾擦嘴,站起身:“爹,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说着便拉着沈心柔往外走。
陈老爷子脸都气绿了,手往桌上狠狠一拍,咬牙怒道:“一群逆子。”
吃完饭,他去了祠堂,见陈堇芳跪拜在那里,手里捻着佛珠。
陈老爷子盯着其中的一个牌位,眼神落寞,半晌道:“这么多年了,你都不在我梦里出现一次,我好想你。”
陈堇芳捻珠的手顿了顿,眼睛依轻闭着。
“我娶姨太太,知道你很生气,”陈老爷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陈堇芳,继续道,“是我辜负了你娘。”
“她真的很像你娘,温柔,善良。”陈老爷子说着,眼里竟然有泪光闪动,他强逼着眼泪,嘴唇止不住颤抖,“我一见到她,就像见到了你娘一样……”
他说到后面,眼泪已经压不住,忙取下眼镜,用手巾擦拭。
“爹,你别说了……”陈堇芳眼里也滑下一行泪,她睁开眼看向陈老爷子,声音软下很多,“是我太自私了,爹,我不怪你。”
“我的好女儿,”陈老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这样说,爹真的很开心,别人怎么想,我不在意,唯独怕你为这件事难过。”
“我想通了,娘去世这么多年,她在天上,也不愿意看你这么孤单。”陈堇芳盯着母亲的牌位,话说得真切,“娘,你应该也会理解爹的吧。”
门外夜风狂作,祠堂内,白色帘布翻飞,烛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
“好孩子,天这么凉,别冻坏了,府里一会儿要放烟花,去看看吧。”
陈堇芳摇了摇头,看着母亲的牌位,道:“爹,你先回去吧,我想陪陪我娘。”
“好吧,”陈老爷子叹了口气,拄着拐杖,准备往外走,“天这么冷,别跪太久,当心着凉。”
陈老爷子走后,陈堇芳面上表情一变,看着自己母亲的牌位,淡淡道:“娘,你听到了吗?他说那个人也像你。”
说完,她冷笑一声,似乎觉得很好笑:“多虚伪啊!”
此时外面烟花炸裂的声音四起,各色烟火在天空中绚丽地炸开。
一切看似那么热闹,内里却是格外冷清。
陈老爷子在这烟火四起中,走到二姨太房间,二姨太正坐在桌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骂着他。
见他来,脸上尴尬了一瞬,又冷冷地将脸别到一边:“你来干什么?”
“我来给你道歉的。”陈老爷子说着,走到二姨太旁边坐下,双手去握住她的手。
二姨太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往旁边移去,有些火大:“别碰我。”
陈老爷子顺势,又挤近些:“刚才我的语气是重了些,这不是来找你道歉了吗?”
“我是因为你的语气不好生气吗?”二姨太说着,眼泪掉得更凶了,“这么多年,你哪一次是好好跟我说话的?在外面对我冷淡地像个陌生人。”
“这不是迫不得已吗?我也不想对你说重话。”
“你每次都这样说,”二姨太蹭地站起来。
陈老爷子叹了口气,道:“不这样,那些生意上往来的,不会买我账。”
“这么多年了,你的地位早稳固了,我没等到正妻的位置,反倒等到你娶姨太太。”二姨太说着,用手巾擦着眼泪。
“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妻子,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保证,家产都会留给淮之,这点你放心。”
“现在你还为了你的那一点名声,说他是养子,”二姨太冷笑一声,身体都在发抖,表情绝望,“现在把家产全给他?你不怕别人猜疑了?”
“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是我对不住他。”
“你也知道你对不住他,他在外受了这么多苦,回家还不能认自己的亲生爹娘,只能做养子在外遭受别人白眼。”
二姨太说着,泪也流干了,最后只默默地盯着一处,冷冷地说:“你要娶便娶吧,不过记住你说的,家产一分也不能给那个贱人。”
他要娶,她也拦不住,不如卖个情面。
初一早上,陈府举行祭祖仪式,陈老爷子点燃香烛,手持三炷香,面向祖先牌位所在方位,恭恭敬敬地作揖,口中念念有词:“祖先在上,今日新春伊始,恭请祖先归位,受子孙敬拜。”
随后,家中晚辈按照辈分、长幼顺序依次上前行礼。
祭祀完,从祠堂出来,回到西菀。
小芜迎了出来,对陈淮之说:“少爷,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东西?”沈心柔看看小芜,又看看陈淮之,一脸疑惑。
“回少奶奶你家去祭祖啊。”小芜说着,提出一篮纸钱和香烛,还备有水果和酒水。
“成亲这么久,我还没有去祭拜过爷爷,这次该去祭拜他老人家了。”
沈心柔看着陈淮之,一时喉中哽咽,眼圈发了红:“谢谢你,淮之。”
即使过去很多年,沈心柔也忘不了那个暴雨的夏夜,她和妹妹点着煤油灯,把家里所有的容器找出来,接漏的雨。
外面风很大,吹得屋顶的瓦哗哗哗地响,雨漏得越来越严重,她和妹妹衣服都打湿了。
她和妹妹将接满的雨水,一盆一盆地往外倒。
爷爷在外面拉车一直没有回来,妹妹担心地哭了起来,她拉着妹妹,将她抱在怀里小声安慰。
爷爷是被人抬回来的,他浑身湿透,静静地躺在担架上,没了生气。
抬他回来的叔伯说,爷爷是拉车的时候摔倒了,便再也没有爬起来。
妹妹哭干了所有的眼泪,她一滴泪也没有流。
隔壁拉过她说:“爷爷死了,连滴泪也不流,白养你一场了,装也装着流一点嘛。”
她不愿买薄棺材,当掉家里所有的东西,又借了钱,买了一口好棺材。
处理完爷爷的后事后,她经常半夜醒来,无声地流泪。
此后日子十分艰难,家里没有一分钱,她和妹妹只能去挖野菜。
后来沈心柔又到码头搬运行李,遇到了阿铖。
那时候的她,每天只想着怎么熬过这一天,明天的口粮该到哪里去挣。
遇到阿铖后,她漆黑狭小的世界照进了一缕阳光。
后来阿铖也死了,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
那段时间,妹妹每天到天桥捡废弃的火柴盒卖,将熬得的一碗稀粥,都给了她。
为了妹妹,她得活着,只得振作精神,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为几个铜板奔波。
阿铖死后,她寻了他的几件遗物,在爷爷的坟旁立了衣冠冢。
如果陈淮之看到,她该如何跟陈淮之解释。
又或者,她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如果阿铖看到,她已嫁作他人妻,他会不会难过。
上山的路上,沈心柔内心很纠结。
陈淮之看出她有心事:“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淮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我有个很喜欢的人。”沈心柔扭着手里的丝巾,不敢抬头看陈淮之。
空气一时沉默,只听得见树林里几声鸟叫。
“他是谁?”
“他已经死了,也埋在这个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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