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雪国出船后,众人又绕回西北沙所的口岸,在这里分装装载,顺便换上竹筏。与客船商船不同,竹筏结成时需用念定,借助不同绳结可达成不同功效,比如现在扎在竹条上的就可以令筏子凭空起飞,不占通用水道,则不危及路人——是运送化形水这等‘危险品’最最寻常的手段
“根据扎绳结的手法,竹筏能负重飞行两至四个时辰不等”,谢道容用一种几乎欣赏的眼光参观着‘上头人’为夏彦结的绳,“原来这里须多打一道圈,实践出真知果真不可读死书啊,受教了…”
说着她将手凑了上去,正当要摸到不传机密时麻绳上忽传来一道电光,拒绝接触,谢道容缩回手思考片刻,笑着调侃:“到底是上面传来的秘方,真会认主不成?”
夏彦:“…你够了”
两人正闲话时,舟行也预备好出发了
辽阔水域广行舟,首筏压碎海面琉璃静水,一筏接着一筏,接踵相连成一道翠色浮桥
撑竹筏时用不到长竿,夏彦不过心念一动,筏子便抹了油一般自己将自己往前送,贴近前船,与舟列同速。
夏彦生长在水域交错之地,记忆里张筏泛江时船夫会哼一段沙哑的调子,用长竿惊起芦丛中的鱼,鹧鸪会扑腾双翅飞还水下筏上。待日落霞日晚最后一段江路走完,远山寺庙钟磬会响,水上会有悠长笛音来应和,曲调清越如雨露滴竹,直到船夫的歌声缓缓飘入黄昏薄雾中,词句咬字都已模糊,只余下袅袅几声润湿了的尾音。
她定睛朝水面看,水中自显倒影,还是儿时的自己。背景里雾气昏照不见人,夏彦想细看,可惜灵府日复一日的耀光倏然照破黄昏,回忆碎了,霞色兜兜转转往水下沉。视线随着渔歌走,她恍了神,再定睛时一切碎得碎、散得散,人亦不复少年时
少了芦苇荡,少了大雁群鸟,少了追逐筏影的柳条小鱼,少了岸边人家袅袅炊烟,恰似人间却少了人间诸多细节
白日恒照,夏彦永失夕阳,却拥有了夕阳的落寞
“起!”
船头呼声起,竹条发出吱呀声响,海面顿然开始下沉
夏彦弯了弯膝盖,她很轻没什么重量,也几乎没有感受到重力的负担,是背后水缸中液体聒噪摇晃的动静提醒了她——舟队升至无人高空,正飞往下一个目的地
天是怒晴,海色湛蓝
比最晴天最烈阳时的水域还蓝,四处都没有影子,船队迅速地浮在空中若空游。海面下偶尔能见巨大的金色水族,这些水生有着最厚不可及的皮囊业海之水也不可侵蚀,有时露条悠长鱼尾,有时则能见一二龙头蛇身,此地水族难以形容的灵动奇特…
高空中微风拂面,每每风过,夏彦能听得到船队前后竹筏结节处正嘎吱颤抖,前后皆顾不上风景宜人,拿了条麻绳正修修补补临时抱佛脚
而她脚下一点动静摇晃都没有,竹筏平稳又迅捷…
所谓物极则反,正是因为平稳过了头,稳得她心口直往嘴巴外跳
这风简直是风雨欲来山满楼,这悠闲时光一定就是所谓暴风雨前的平静,夏彦越看石雨扎成的绳结就越是不顺眼,越是不顺眼就越是觉得这地方有毛病,越是觉得有毛病就越想动手拆了重来…
夏彦依麻绳的脉络来回再绑了一道绳,并用现学现卖的手艺打了个不大不小的绳结,随后心怀期望一把将原先的捆绳一把抽去
整张筏子猛然一震,脚下竹条活过来似得,抖动着向前各朝四方走,各有各的志向
竹筏头前在刹车,舟尾正向前,前后不同速,头轻屁股重
筏子头朝下冲直接摔在半空,身后两箱水缸顷刻拍着浪朝夏彦压来,她急中生智一手抵住身后物,一手拉住那根‘走得最远的竹条’对着筏首心中默念‘不散架不散架’
所谓念止,是在给予现实以想象的空间,可念定之后,竹条动作稍缓却完全不似控制化形水时自如。
再察觉时船屁股已经搭上了后行舟,可好歹夏彦及时勒紧了缰绳,安抚住了决心出走的竹条们,整张筏勉强达到一种不断颤抖的微妙平衡,缓慢前进,一切尚好,除了后舟那人嘴里骂骂咧咧好不消停
“神经啊,半空玩什么杂耍!” ,骂人时候倒不怕她了
“抱歉抱歉”,夏彦也没空管后头是否听得到,她将心一横,趴下身,小步朝前挪,用手猛地抱住竹筏头,物理魔法手段两相上阵
静心凝神片刻后,张狂颤动的筏子稍微服帖了,竹筏持平再度向前
夏彦一口气舒尽,心神一散,外侧一竹却出乎意外如满弦之箭激射向海面,再伸手去够却为时已晚。她只见几尾金色身影下游闪退,如绸的海面轰然炸开,淅淅沥沥地落了一片局部阵雨…
“怎么回事”,施黛人乍见异响,直觉回头,见石雨也一脸错愕才叫停了船队
尚未平静的海面传来剑鸣破空声,有道人影飞速接近
石雨眉头乱跳,裹紧长衣上前,顾不得那么多,低声与施黛人谋道:“事及天人”
施黛人一边用白眼看人,一边也瞟见了下方急行的来客,低声反问,“黑装督查,是你惹来的?”
“确有不便”,石雨模棱两可
施黛人回想石节制今日异样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嘴一咂,瞪大了眼,骂似得答回去,“不方便说话,就给老娘闭紧了嘴”
说时迟那时快,石雨还不及再说,先行的黑衣人已至身前
“我乃督察临海查办”,来人御剑临空背手而立,一声黑衣猎猎,眼含三分锐意,“水官转运?我需问一句,舟行无故袭击海面是为何?”
施黛人干笑两声,“辛苦辛苦,我这边带的是来应试的新手,约是谁绳头松了竹条落了下去,千万见谅。不过啊究其根本原因,小女子其实有一二话要说”
卫空山一张脸拉得老长,视线扫过,舟队诸人皆回避
“我记得水官试炼需考官两名吧?另一位呢?”
视线晃过石雨未言先笑的脸,“是我”
施黛人取下头上一簪,吹息之间,巴掌长的簪化作剑形她有模有样也踏簪临空,立于卫空山对面不甘示弱
簪子绕着剑挑衅一般滴溜溜地转,簪上人却比簪子更跋扈,施黛人凑得很近,苦惹卫空山攒眉不快
“这位黑衣小哥可知?我们转运所用之竹早都年头长了,旧得旧损得损,十条竹里八条弯,早该换批新了。去年卢总所上八大山会批预算时就如是提及,却哪知道话没说两句当场就被度支司那头否了,北岳星君她老人家亦当场默许。所以该我们用什么,我们就用什么咯。这位小哥哥呐,抱怨的话可不兴从你嘴里说,要说出来,打得全是自己山上头的脸面喏”
施黛人故事说得有来有回,完事径直从后伸手往卫空山胸口狠狠捏了一把,作为总结
“你…”,卫空山御剑后退,羞怒道,“好不知理数”
“若无事我们先行一步,十殿尚候着用水”,施黛人转身上舟头,准备要走
“慢着”,卫空山横臂拦在跟前
“督查之职授于枢衡司,即同为六部治下,他度支司能司尔钱款,督查也有权监办查验尔等之权,莫说是让船停上一刻,就是要求停上一日恐怕也合乎规矩,在乎情理”
人情人理素来容易跟着权力走,施黛人肚里清楚,今日一番挫折恐怕难免
想溜没溜成,她将头一甩,原地抱胸而立淡淡回应,“那是自然,不过若有照搬戒律,耽搁误事之嫌,我也会一一记录,如实上报,恳请督查使谨言慎行为上”
卫空山朝下指了指,轻哼道,“自然,自便”
“小心落水——”
又是一声长呼,舟行同气,当空而下缓缓落上海面,业海上淡淡花香与化形水蒸腾的酸味混作一团,乱了
方才夏彦在后方折腾时,谢道容便有所察觉只是不易相助,此刻待舟行落水她也不问个究竟,几步回头,从怀里取多的绳条七零八碎地修修补补,终于紧了筏
“舟行落物之事偶尔有之,今日算运气不善,恰巧砸到督查队。这些黑衣只依八大山律行事,素有纵横不究之权,故而行事豪横”
夏彦气息一沉,成为水官是她回去人间唯一适当的机会,独木桥上走,怎能眼看着木摧栋折毫不作为?
“你也莫要心忧”
谢道容语气婉转,安抚道,“不过水天二官有些旧怨素来不对付,好歹是舟行上出了意外,凡事领头的会遮掩过去,不必慌张”
“嗯?”,记得谁说过好水近天来着?
二人话没说几句,只见海平面前方又来一人,黑袍广袖,生而歧嶷,若英星入庙天骄不群,手持一把黄木折扇搓揉把玩,唇上镶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顺路飞过一舟一舟地来回扫视,不知查些什么东西
他见夏彦横道而生的视线,点头示意
乌发黑极,衬得他肤色白净,点水而过,飘飘欲仙,模样倒是俊的
夏彦记得从前见过郡府上的纨绔少爷俱是这一副膏粱轻狂调,王府少爷中模样不堪的多数心脏,模样好的则又脏又黑,总之笑嘻嘻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此理古来有之
尤其当对方来者不善,偏还自己理亏,那对方就更加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付随浅浅瞥过舟队荷载,才至队首汇合
“星君”,卫空山抱拳执礼
施黛人一听来头不小,又睨了石雨一眼,当即剐下他三块肉来
“问过了,舟队一个时辰前自从雪国寒烟渡出,沙所停留稍许,往正北积冰去”,对付随摇摇头,手续上看来并没有错漏,不过时间上来看不能排除嫌疑,卫空山给了个眼色,“此番人员聚集是从昨日启始”
施黛人挥笔扫过舟行,“好歹这也是水官试炼,都是筛选过的正经人,做不得假”
付随点了点头,先扫视在场几人,回过眼又问低头不说话的石雨,“你呢,可有什么想说的”
他的字里行间中总有种令人臣服的力量,石雨心虚之下膝盖将跪不跪,他身形一顿,一紧张起来又忍不住去搓自己那条眉毛,几乎从牙间挤了半天才蹦出两个字
“没有”
“哦?真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十二 问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