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任似有了悟，先一步进去尴尬道，“又不会害了你，如此警惕钱某可是伤心了”
他说话时候两撇小胡子不自觉地一闪一动，散发这油光，连带这小屋都显得阴森起来，此人狠辣不足，阴险有余，想也绝不是什么自己人
寻常黑店吃人的手段总结下来不过那么几招，武德服人，物理陷阱，毒物药理，又或是术法定身：其中前三项来者不憷，而术法么，靠得是施法者念力无边，或需满足特定条件…
槐序面上波澜不惊，扶门扫视了屋内一番，才跨步入内
屋里晦暗，地上铺的木板嘎吱作响，她才进来钱质就嗖得跟上将那弓弦一弹，妖风过路将小屋之门重重合上
啪一声，暑热光亮全数隔绝在外
屋内四角八方有暗黑色火焰自顾点亮，阴风凭空起，檀香气味混合着一股湿意扑面而来，室内温度骤减至冰点。
槐序只觉魂体凛然，内里真气乱蹿止无可止，举手抬足间行动迟缓，小屋内部像是灌满了粘稠液体，人恍若忽坠水中。暗黑色的焰光里隐约有啸声，那些叫喊也在眨眼间灌了满屋，晦暗地照在身上，居然将无影的魂体生生照出了八方阴影！
身后钱质见时机已至暗笑着顺了一把小胡，一条尖头竹简不知何时已然在手，趁着槐序反应不及掷甩在她的影子上
“嗨，给我定住吧！”
细条尖竹扎破薄影，钉入地面入木三分，只有尾部受着余力来回晃动。槐序保持着抽刀半回首的姿势，不动了，只一双眼冷冷瞪住钱质
“瞪什么瞪，还不给我闭回去！”，钱质一计得逞便节省似地挥手收了黑蜡，屋内一时霜消风静，他绕着槐序踱步这会好像背都能挺直了
“那么谨慎，看得那么仔细又有何用？嘿嘿，想不到吧，千防万防还不是败在我这招固影囚形之上，要怪就怪自己蠢咯，来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哈哈”
他一手将槐序那条破旧斗篷解开，拽下塞在衣褶中的红布袋子，将内里翻出来，袋里那几吊钱还有丹丸撒了满地，顿时金石珠玉之声响动里屋。他竟也不先除去她手边的刀，就这么放任自流对自己这招术法颇具信心
“哇，这，这渡厄丹，发了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身上有好宝贝，好好一会等着孝敬…”
槐序皱眉冷冷旁观，自古人性逐名利，都以为有了钱权就有自由，其实不过是为自己换了一道牢笼
钱质拢着铜币、丹丸跪伏在地，当着槐序的面毫不避讳一颗一颗、一个一个地细细数着。那双眼本就像镶在腐肉上的两粒铜铸，见财起意时更是隐约散发出殷红的光泽，癫狂而执着。他的天魂已装载不了生命，只装得下这些破铜烂铁杀人币
此人与圈内囚困的惶惶恶鬼，无甚区别，甚至更为恶劣，说不定那些被称作伥鬼游魂的‘恶鬼们’打从一开始就是受害者…
原来那道红线是防着这东西接近她的，槐序悟了
“杨小娘子，你莫急，忙完了才轮到你”
槐序早就自顾扭回了脖子，手握在刀把上，也换了个顺心姿势默默站定立了
钱质低着头清点收成全然不知背后有异，他点过一吊钱就用指尖捏一下胡子尖，全副心思都在眼前刚得的一亩三分地上，却将那半册纸书丢去了一旁
纸张哗啦哗啦自己在翻，最后落在空白扉页上，她想起方才书册上所见文字——槐序，槐序，槐花如雪满院气，螗娘鸣阶绕夜长，好意象，好名字，她甚心喜
她不再沉默，用毫无情绪平缓的口吻道：“你可知道？在下不姓杨”
钱质大震，回头再见时，那把翻了刃的刀早早已至，寒光贴着面来，锐光自带疾风直往大臂上削。钱主任伏地爬了一步将将躲开要害，对方一刀不成，便翻转手腕以刀身锤击，钱质再受一击撞倒墙上，刚叠好的铜币堆被击倒金石之音平白惹人心惊。
片刻前掷地有声的竹简还插在地上，可本该定形的人却毫无顾忌地活动了
“你吗”，他叫骂一句，终于回神意识到事有不妙，连忙掐起手指，想唤四方八角的黑烛来援。
可刚一抬手，刀锋急如闪电瞬间降临，没有破空声响，没有金铁交鸣，视线只追得见一道银线蛮不讲理般掠过，刚掐住指决的手已然移位
魂体露出平整一色的切口，像切过片的年糕，槐序出刀快得过头，断手落在地上了，伤口还来不及渗血——这是杀生的刀法，不论花式，狠辣有余
再甩手，刀头落地，断手被定在地面，入木三分
两撇胡子顿时炸了毛，钱质大喊大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的！”
颜槐序哂笑：“也知道疼啊”，真气自气海发，自刀尖出，刀下断手自碎万段
如此一来事后再想拼回去自是难上加难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就算你用姓氏诓我也不能完全没效果啊，你这恶毒的女人好啊你耍诈，看一会怎么收拾你”，钱质捂着伤处连连往角落退，嘴里一边嘟囔着些有的没的，剩下那只手却悄悄握住弓
铮，弓弦俱裂
槐序废话不多，上手又来一刀
钱质痛失双手，却还是一副颇有依仗的神色，“灵府历来不允切割魂体，如此作为乱了三界总数，你就不怕报应吗！”
“我就是你的报应，天要收你，怎么轮不到我来害怕”，颜槐序依旧淡淡踱步踩断退路，手上刀左晃右摇往要害处比划，凭着下一口气好像就能害了性命
爱财者素来惜命，钱质看着地上那堆宝贝直吞气，“我上头有人！杀了我，你会被山会追责”
“你还有想说的么？”，槐序举刀
“等等”，越没脑子的东西，动物性越强，钱质脑中万般念头闪过，临了还是认了怂
槐序没给好脸色，直接将刀隔在他心口上收也不收，“说说看，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宝贝’的？”
“是是，我说，我说求女侠放过”，钱质能屈能伸，竟一下就换了一副笑脸迎客，“是前日里，有个蒙面人将你带进来的，那人大概用了什么能隐匿身形术法专挑城中小巷走。碰巧我这黑蜡能照破隐形，所以等人一走便跟上去就瞧到女侠你了，那可是有隐身斗篷的贵人呐，说不定就在你身上放了好东西”
槐序皱眉：“城里？枉死城不是画圈那块地？”
钱质讶于槐序不知常识，顿了顿，“那里是从前的内城，圈外是外城，西南焦烧之州因底下有阿鼻地狱温度太高不适宜生存，没什么人住就地广得很，所以枉死城就大”
既然是座大城，却如何独独确定她就是‘外头来的’？
“你又没着黑纱，一看便不是枉死城中人”
颜槐序没接茬，眼神示意继续
钱质低头，目中难掩恨意，“黑纱是从前水官规定着装，上世代的水官大多都在这城里了”
水官为何如此？上世代什么意思？槐序在记忆摸索了好一番却没寻到答案，甚是对枉死城本身都没有任何印象，记忆似乎缺了一大截
她问，“既然城中只囚水官，那你为何没穿？”
“我不是什么管水的啊，我不是！我都已调去判官府衙了就因我曾经出任什么制药，偏就将我抓来此受苦，你说这公不公平！这不公平！我不吃人人就来吃我，我又该怎么办”，钱质说及此处，脖子都弯了三分，一阵狂怒宣泄过后又自觉不是，软道，“女…女侠还想知道些什么，小的一定知无不言！”
“你太情绪化了”，等人冷静不是她兴趣所在，“我不喜欢跟情绪化的男人聊天”
说罢，槐序不待人言，一个翻刀将钱质拍晕，又将小屋中财物翻找一番。除了钱质口袋里收拾齐备的几吊钱一些杂物，还有屋内的黑烛、几张地图也没有什么多余收获
后事既了，她便随意找了个罐，准备将晕死的钱质塞进去关着
魂体不似凡胎□□，是由生命本源直接构成，有较大的伸缩延展性，以及极强的韧性
其人天魂虽被禁锢方寸之间，意识却不会因此消退，蜷缩挤压之中依旧能感受到不可消解的窒息与痛苦，时间一久也会因长期不得新鲜生息而由内**…可纵使如此，天魂也不会就此消失，天地间能彻底消灭魂体的，唯业阿鼻地中业火尔
也正因此，将人塞进巴掌大的罐中也绝不算什么灵府寻常事，是八大地狱专属，是种漫长又残忍的处罚。
此刑讲究手法，需先将受刑者摆置双手抱胸的姿势，头先入瓶口，随后旋其体而入瓶…槐序本以为，自己只知理论从未实践，少不得一番折腾，可万事开了头竟处理得十分自然
有道是，但凡是刑罚不过十殿府衙判决者，皆算私刑，论罪当处…
一通操作手熟得很，几乎念起事了
通常算来受罚之人从瓶中自行挣脱至多十数载，她随手将瓶倒扣在侧，喃喃，“三世因果，循环不失，一切看罪生造化”
不过这些细节是何从得知？难说她颜槐序难道曾任狱卒，又或是什么凶恶之人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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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2 私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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