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许青禾再次见到了工厂老板,依旧是一脸和蔼慈祥。但现在再看,只觉得那笑绵里藏针,渗人得很。
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在一排入梦仪的上方是投影仪,是人梦境的投射。大学生的梦,会不会更有意思呢!老板已经迫不急待了。
许青禾和沈逾白站在最中间,旁边站的是冷峻的妇女,膘壮的大汉和站在最前边的工厂老板。
入梦仪会投射人类最隐秘的情感,工厂老板面容激动,笑得邪恶:“我要从你们谁先开始呢?”
沈逾白向前站了一步,散漫道:“我来吧。”
沈逾白坐上了那张叫入梦仪的椅子,白色外表包裹着的银色金属,椅子有点硬,贴着金属的皮肤凉凉的。
他被戴上了一副金属质感的头盔,眼前是漆黑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瞬间,脑子好像有一道电流划过,像老旧的电视机,沈逾白的脑子里闪过很多的画面。
一开始只是一些很平静的画面,在父母膝边撒娇的沈逾白,闹了脾气不肯吃饭的沈逾白,后来画面变暗,被碎玻璃扎破的手,阴雨天站在坟里的少年……
投影仪卡顿了一下,画面又转成了一个大晴天,周围有很多穿着球服的少年,但随即地点一换,是一个少年在实验室里观察他的种子,种子发芽了,抽苗了,长穗了……
许青禾心情有点微妙,因为那个每天在实验室看种子的少年是他!可他之前不认识沈逾白啊,那沈逾白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呢!
沈逾白的手轻微发抖,他用右手按压住自己的左手,右手不停地抚摸着左手手腕上那个白色的手表,突然“滋啦”一声,投影仪彻底黑屏了。
“故障了?”工厂老板上前来查看机器。他重启了一遍,但依旧是黑屏,老板焦躁地唾了口泡沫。
门“哐当”一响,工厂老板直接把手里的遥控器甩了出去,大吼道:“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吗?”
那个工人捂着眼睛颤颤巍巍道:“老板,工人集体罢工了!”
“什么?”
工厂老板一个箭步蹿到门前,果然愤怒可以让人更灵活,胖子都学会了漂移,“他妈的,发生了什么,快给我带路!”
木质的门在空中抖动,如不堪重负般,抖成了秋叶。
工厂老板气冲冲夺门而出,突然又像撞上了什么被逼退回到了门边,尽管如此,他依然叫嚣着喊道:“你们……你们要造反吗?”
为首的人正是张丽,她身后带着一批乌泱泱的工人,向工厂老板步步紧逼。她面容冷静,语气缓慢而坚定:
“从未拥护,谈何造反!”
工厂老板圆润的脸上端着伪善的笑容,只是憨态不复,丑陋毕现:“张丽,当初你母女俩走投无路,是我拯救了你。我给你提供吃食住宿,一手把你从普通工人提拔成工厂里的管理员,你就是这样以德报怨的吗?”
“德?”张丽笑了,“你有什么品德!”
像沾了水的枯芽又重新迸发出新的生机,张丽声音依旧沙哑,但却像是带有撕开金属的力量:
“以拯救之名的迫害吗!你为了贩卖虚拟的体验给富豪和权贵,你就囚禁工人,通过机器抽走工人的梦境、情感和记忆,让他们成为流水线上的螺丝钉,让他们成为你私欲的牺牲品。”
工厂老板不复往常和蔼笑容,脸上的表情如流水般迅速干涸,露出了凹凸不平的泥面,只剩面目的扭曲狰狞了。
他指着他身后的工人,喊道:“消灭他们,快给我消灭他们!”
但身后的工人不为所动,工厂老板
被众人逼退到一个角落里,尽管他的处境不利,但他还是邪恶地笑了。
“再见了!各位!”
他背后的手按到了墙上的某个不知名的按钮,那个角落的地板就迅速地翻转了一下,工厂老板逃了!
张丽上前来查看,地板是空心的,应该是个地下通道。
她没有上前去追,她直接抡起铁锤,对着最近的一台入梦仪,狠狠砸了下去!
“哐——!”
金属碎裂的巨响,成了点燃一切的号角。旁边的工人见状,也纷纷加入砸机器的队伍。
入梦仪是由铁块组成的,在电流的补充中运转;人是由肉块组成的,在血液的循环中活动。物理上说,铁的硬度比人的硬度大,所以铁更坚固。
可你不了解人类,人类的心是一种比铁块更坚固的东西,人类的情感是一种比电流还要快速的东西。
一触即发,且一发不可收拾。
工人用身边一切能拿到的工具,狠狠地砸下去,没有工具就握紧拳头,以肉块搏铁块!直接的力道,暴起的青筋都在诉说人类最直白的情感——愤怒。他们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机器,不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
张丽笑了,冷峻的面容像融化开的雪山,是一摊柔软的水。
许青禾第一次见这个妇女笑,落败的秋叶耗尽了全部的养分,枝头又抽出了新芽,如枯木逢春,恰似甘霖降在了她的这一片沙漠,从此告别黄沙漫天,生命都是绿意的新洲。
但时间残酷,不复少女娇嫩明媚,她笑起来,眼角堆叠的皱纹更明显了。张丽拿出了一把钥匙,递给许青禾,笑道:
“这是工厂广播站的钥匙,去吧!他们需要你的发声。”
许青禾接了过来,他又看见她眼角的皱纹了,脸上也是沟壑的肌肉走向,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上除了直观的美丽,还有岁月增添的味道,就是人们所说的“气质”,然而张丽就是这么一位非常有自己气质的女人。
许青禾回握了她的手,她手上的茧比许青禾的要厚很多,这是一双粗糙且温暖的手,许青禾对她鞠了一个躬表示敬意。
“亲爱的朋友们,不知什么原因让我们共同迷失在这里,你们被抽取了记忆和情感,曾经你们忘记了过去,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机器,甚至梦境也成了编制的代码。但我想和你们说,机器永远都无法取代人类,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让我们每一个微小的个体团结起来,凝聚成庞大的力量,推翻机器,翻身做我们自己的主人!”
许青禾掷地有力地发表着新生的宣言,广播的声音传遍工厂的每一个角落,像针一样刺进每一个工人的心里。
第一车间的入梦仪受不住工人的愤怒,被砸成了废铜烂铁。
第二车间的收集“梦质”的玻璃罐和蒸馏气,叮叮铛铛地碎在了一起,工人受到溢散情感的影响。
有人尝了代表快乐的金色的、蜂蜜般的粘稠液体,就一个人在那疯狂大笑;有人闻了代表恐惧的黑色、不断扭动的烟雾,就突然高声尖叫。整个场景一片混乱,比晚上八点档的情感剧还要狗血。
第三车间的工人,拿刀,剪刀,一切锋利的物品,狠狠撕碎织布机上的发光的织物——梦锻。织布机被工人横扫,失去了光彩,梦锻被撕成了碎片。
所有的工人都涌向了大门,不知什么时候,那个将他们困在冰冷的巨型方块的铁门已经悄然打开。
呼吸到外面自由空气的工人像鱼回到了水里,畅快地游动着,奔向他们的自由与明天。
“轰——”
巨大的爆炸声从工厂核心区域传来,冲天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张流淌着汗水与泪水的脸庞。
冯维安置的炸药,在最完美的时刻被引爆了。伴随着滔天的大火,在日光与火光辉映中,沈逾白拽紧了许青禾的手,一起跑了出去。
火势以摧枯拉朽之势漫延,在所有工人的欢呼声中,身后的巨型方块迅速倒塌。
等所有的砖瓦水泥成了泥土灰烬,谁又曾知道一粒小小的尘埃,经过了怎样的火光冲天。
下一秒,巨大的热浪向他们扑卷过来,失重感猛地袭来,又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
喧嚣的人声瞬间涌入耳朵。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江城站广场上,阳光刺眼,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与烈火,真的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沈逾白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心滚烫且全是汗。
许青禾嘴唇蠕动,其中的百感交集,他难以用语言描绘。他望着巨幅的“江城站”站牌,久久不能回神。
一阵风吹来,许青禾感到背后凉飕飕的,原来他的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他把自己的手从沈逾白的手里抽了出来,手心是一片粘腻。
许青禾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下意识地看向手腕——梅花表的指针稳稳地指向十点整。
不,不对。
他瞳孔微缩,盯住表盘。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无比清晰地看到,指针动了!那个不走字的梅花表恢复正常走动。
许青禾的心咯噔了一下,他隐隐约约地摸到了某种规律。
屏幕上正正常滚动着列车信息。他们刚进去就听到了广播:“请C9908号列车的乘客到检票台检票……”
他们是10点20分的票,拉起候厅室里孤零零的行李箱,许青禾和沈逾白进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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