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是从第三节课开始下的。
苏暖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盯着自己鞋尖上溅到的泥点发呆。转学第一天就遇上暴雨，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指微微发紧，指甲在帆布上留下几道半月形的压痕。
"喂，新来的。"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轻得像羽毛擦过耳廓。苏暖转身时差点撞上对方——那是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女生，苍白的皮肤在黑发衬托下几乎透明。
最让人不适的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时，会让人想起夜间反光的猫眼。
"你的座位在那里。"女生抬起手，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几道淡粉色的疤痕，"靠窗最后一排。"
苏暖道了谢，却在经过对方身边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医院消毒水混着铁锈，又带着点陈旧的墨香。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好撞见女生用舌尖舔过下唇的小动作——那截舌尖异常红艳，衬着苍白的肤色，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伤口。
教室比想象中嘈杂。
苏暖低着头往前走，能感觉到几十双眼睛黏在她后背上——好奇的、打量的、不耐烦的。倒数第二排的男生甚至故意伸出一条腿，她差点被绊倒。
"啧。"
很轻的一声，从她未来的同桌那儿飘过来。
课桌很旧，木质表面布满划痕。苏暖这才注意到自己要坐的位置——桌角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是被小刀反复描过：
快逃。
刻痕很深。
苏暖用指腹摩挲着那个"逃"字的最后一笔，突然听见"咔哒"一声轻响。
她的同桌把美工刀按回了笔盒里。
"林霜。"女生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的名字。"
下课铃刚响，前排扎马尾的李雯就转过来："那是上周转学的女生刻的。"她说话时一直偷瞄苏暖的同桌，"你最好别碰林霜的东西……她有点怪。"
苏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她的同桌从她坐下起就维持同一个姿势：弓着背，黑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右手在笔记本上机械地划拉。笔尖早就没水了，纸面被划出细碎的裂痕。
"比如？"苏暖把课本塞进抽屉，指尖突然蹭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李雯压低声音："上个月她把张瑶的头发剪下来一绺，泡在矿泉水瓶里。"
苏暖猛地缩回手。抽屉深处粘着几块透明胶带，上面沾着几根发丝——黑的，不是她的。
上午的课程平淡无奇。
苏暖注意到林霜几乎不记笔记，只是在课本上涂鸦。
那些线条杂乱无章，但隐约能看出是同一个图案的变体——缠绕的荆棘，或者扭曲的锁链。
午休时苏暖去教务处领校服，回来发现自己的铅笔少了一支。
她翻遍笔袋无果，正打算放弃，余光却瞥见林霜课桌抽屉里闪过一抹熟悉的黄色——那是她常用的2B铅笔。
"你在找这个？"
林霜不知何时转了过来，手里把玩着那支铅笔。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咬出来的。
苏暖伸手去接，对方却突然收回了手。
"作为交换。"林霜的声音很轻，"告诉我你的生日。"
这个要求太过古怪，苏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雨声填补了沉默的空白。
她看见林霜用铅笔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诡异得像某种摩斯密码。
"十一月……"苏暖刚开口，林霜就猛地凑近。太近了，近到她能看清对方睫毛上沾着的雨雾，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十一月二十八。"林霜突然笑了，露出两颗稍尖的虎牙，"我猜对了。"
她松开手，铅笔掉在苏暖摊开的掌心里。笔身上多了一行小字，用极细的笔尖刻出来的——
现在你也是我的收藏品了。
下午的体育课因雨取消。
苏暖回到教室时，发现自己的课桌被人动过——课本按照颜色重新排列，笔袋里的橡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包装简陋的水果糖。
"水蜜桃味。"林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和你洗发水一样。"
苏暖僵在原地。她今早确实用了桃子味的洗发水，但这个距离……要闻到得多近？
窗外的雨水打进了室内，林霜伸手关窗。袖口滑落的瞬间，苏暖看见她手腕内侧的伤疤——新旧交叠，最深处结着暗红的痂。
"看够没？"
林霜"啪"地合上笔记本。封面被指甲抓出无数道痕，像某种困兽的抓挠。
放学时雨势更大了。
苏暖站在走廊等弟弟送伞，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霜拎着书包经过，校服外套湿了半边，黑发贴在脸颊上，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幽灵。
"要一起吗？"苏暖鬼使神差地问。
林霜停下脚步。
雨水顺着她的刘海往下滴，在锁骨凹陷处积成一小片水洼。有那么一瞬间，苏暖以为她会拒绝，但最终林霜还是沉默地走进了伞下。
伞太小，两人不得不紧挨着走。苏暖能感觉到林霜的呼吸喷在自己耳畔——温热，却带着不自然的急促。
"你……"林霜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哑，"明天别穿白袜子。"
没等苏暖追问，林霜就冲进了雨里。她的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只留下苏暖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触感——
凉的。
像摸到一块浸在溪水里的石头。
当晚整理书包时，苏暖在夹层里摸到个硬物。那是一块水果糖，和白天出现在她笔袋里的一模一样。糖纸背面用荧光笔写着：
明天见。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划破了包装纸。苏暖犹豫片刻，还是剥开糖纸舔了一口——
甜的。
太甜了，甜得舌根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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